雨下得急切,血腥被雨水沖進了泥裡,聞起來格外惡心。
楊二趴在道觀前的門檻上,看着自己的血與雨水彙成了一道溪流,從門檻邊上的小縫裡流過。
他覺得冷,倒是難得不覺得餓,隻是雨聲噪耳,他又在朦胧間聽見一陣由遠及近的銅鈴聲,穿過雨幕,緩緩地向他靠近。
還不等他想清楚,那銅鈴的主人便将他打橫抱了起來——未遂。
那人似是個錦衣玉食的公子,瞧着卻比自己還要瘦小,身上一股子的藥味兒,楊二下意識掙紮了兩下,那人便被自己帶着一起摔在了地上。
月白的衣袍染了污泥血腥,楊二覺得對不住,可一陣頭暈目眩,眼皮便再打不開了。隻是昏迷前想着,阿娘的屍首尚且藏在城門,自己若就這樣死了,怕是過幾天阿娘屍身腐臭了,才會叫人發現。
也不知藏得夠不夠深。
眼前的景色沉入一片昏暗之中。
不要叫那群骨瘦如材的野狗吞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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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使自己小徒弟去照顧那流浪兒時,李正德心裡頭還是有點發怵的。
他小徒弟陳安道天生體弱,又靈脈不通,臨淵宗的仙丹靈藥對他都沒什麼作用,隻能時常下山來民間尋藥。
而如今這民間的藥也是越發難尋。
街頭巷尾流民成群,商販門戶也大都歇業不開。路上行人皆行色匆匆,像是來往皆為匪徒,走慢了,便要成他人的刀下亡魂。
“師父,這家藥鋪也關門了。”
陳安道在他左顧右盼時已轉過了街角,站在一家關了門的藥鋪前。那藥鋪門口貼了條,租賃的字兒上被人亂塗畫了些别的東西,也就看不出原來的模樣了。
想起這裡一年前的模樣,李正德不禁長歎一聲:“我原以為天座蓮的神谕在仙門百家掀起的波瀾已算驚天,未曾想對這民間才真是浩劫一場。”
他小徒弟向來不知道唱和為何物,對他的長籲短歎沒有半點反應:“這家也關門了,想來隻剩下城南的那一家了。師父,走吧。”
他掃了徒弟一眼:“小沒良心的,我平日裡教你以匡扶蒼生為己任,你倒好,看着人間這幅慘狀也眼睛都不多眨一下,跟你那冷心冷肺的爹一個模樣。”
陳安道轉身看他,腰間的銅鈴也随之一響。
“混亂也不過是一時的,待這小半年過去,該搶的錢搶夠了,該打的仗打完了,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這混亂自然也該平息了。“
李正德皺了皺眉,不服氣道:“這又是你爹跟你說的?”
“家父近日身體抱恙,許多個月沒與我說過話了。”陳安道淡淡道,“徒兒信口胡說,師父不必放在心上。”
“你爹……”
“家父讓我轉告:‘不勞霧淩峰主挂念’。”
李正德一口牙差點讓自己咬碎了。他狠瞪着陳安道,隻覺得自己這徒弟跟他爹真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不,甚至青出于藍,這默不作聲也能氣煞人也的功夫簡直登峰造極。
他正要說些什麼,一滴豆大的雨點便落在了下來。
一場夏末雷雨來得毫無征兆。他們修仙的人向來不帶傘,一是為了飄逸脫俗,二是修真者大多身強體壯,不至于讓一場雨給淋出病來。
可陳安道那小病秧子可疏忽不得。李正德連忙開了道結界,将自己和小徒弟罩了起來。
暴雨如注,街上的人開始四散躲雨,他們接着往南走,不遠處便見一棟破觀。
細碎的人聲自雨幕中傳來。
他們走近了些,便見一群爺們圍在一起,一邊罵罵咧咧一邊使勁踹着中間一個瘦弱的身影。李正德初時以為那是條小狗,再近些,才察覺那是個矮小的人。
“住手!”
李正德沖上去,一掌推開了正要下腳的一個男人。那人被推了個趔趄,反身便抄起一根木棍要打,結果目光在李正德身上一滞,那兇神惡煞的表情立馬如潮水般退去,無縫銜接上了一張谄媚的笑臉:“诶,仙君好,仙君好!”
周圍的人竟都從善如流,一口一個仙君豐神俊朗,氣宇不凡,吹得李正德一時有些找不着北,待陳安道走上前喊他一句“師父”後才終于回了神,清了清嗓子,企圖扒拉回點自己“臨淵一劍”的面子。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爾等聚衆欺辱一個孩童,甚是可惡!”
那拿着木棍還沒放下的男人連忙道:“仙君明鑒!我們并非有意,隻是此子實在可惡,連着數月在我們這兒行竊偷盜,小的家中老母病重,實在是被他偷了救命錢,非得讨回來不可啊!”
旁邊的人立馬也跟着應合着,一圈下來,四五個人湊不出一對完好的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