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田陣平出門的時候,雨還是很大。
他擡起頭,皺眉看了看這毫無起色的糟糕天氣,然後調整了一下姿勢,讓自己背向狂風,盡可能擋住襲擊不休的冰冷雨滴。
但這沒有多大用處。而且他懷裡的人也早就濕透了,不知道怎麼搞的——總之還是要盡快轉移。
林庭語以前身子骨就很弱,冷熱變化都容易感冒,更不用說捱一場好像從冷庫裡沖出來的暴風雨了。
現在額頭摸起來已經在微微發熱了,整個人也蔫蔫地窩在他手臂間,一動不動。
“你真的要去找那個大石信久?”松田陣平問道,“他約你去的?”
這裡距離那座奢華的酒店已經有數十公裡遠。他按着定位找過來,都花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這邊的路實在難走,導航信号還特别差。
要是現在過去,在半路上林庭語都可能要發起高燒了。還不如就近先找個診所處理一下,再做其他打算。
而且現在回去,說不定還會撞上沒撤場的美國警察。松田陣平一點都不想把林庭語送回可惡FBI的手裡,那家夥把人接過去,估計連謝謝都不會說一聲。
雖然說了也改變不了什麼就是了。
林庭語好像在走神,過了一會才倦倦地擡起臉,對他笑了笑:“約是約了……當然不去,我騙他的。”
松田陣平有點無語:“那你剛剛還說什麼?”
因為擔心萩原研二還在附近。
林庭語先前察覺到有人躲在窗外時,就把還沒接通的電話挂了。他等了兩秒,但窗外的人也沒有吱聲。
好像打定主意,沒接到他的呼喚,就不會主動出來。
如果是朗姆的手下,發現他的蹤迹,一早就沖進來抓人了。不抓也會趕緊溜開,好及時聯系同夥。
要是外面躲着的是那個受傷的女殺手,更應該直接挾持他,逼迫他解除對波本的控制。
雖然那控制應該已經失效了吧。
催眠,顧名思義,還是需要一個足夠舒緩、安穩,适合入眠的環境的。劇烈的刺激——例如暴風雨和現在外面震耳欲聾的槍聲——都有可能把進入催眠狀态的人驚醒。
如果在正常狀态下,林庭語不會放安室透這樣結束催眠。跟溫柔和緩的音樂鬧鈴不同,這種退出方式帶來的感覺十分糟糕。
就像處在深睡期的人,被忽然抓住肩膀大力晃醒一樣。雖然沒有實質性的危害,但頭昏腦漲是免不了的,根據各人體質不同,還可能引發其他的副作用。
隻是在那時,确實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要是再碰上,想辦法處理一下吧……不過看安室透幾年後的樣子,好像也沒什麼後遺症。
至于其他認識的,此刻有可能在這裡的人——
安室透就算找過來了,也是直接闖進門來,不會偷偷窩在窗外。至于赤井秀一,林庭語并不覺得安室透真的會老老實實按他的暗示,去聯系這個FBI。
波本近年來都在歐洲活動,黑麥則是一直留在日本。兩個人沒有什麼交集,又分别背靠不同國家的公權力機構,自然也建立不起信任關系。
杜淩酒是朗姆下令要綁架的人,也是波本的任務目标。安室透當然可以自己私下想辦法暗度陳倉,但是如果直接向FBI求援,無異于将要命的把柄拱手獻上——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安室透在外面待了那麼長一段時間,也不可能隻是為了去停個車。他一定聯系了誰——例如跟他一起潛伏在組織裡的夥伴。
會是蘇格蘭嗎?
另一個不太熟的蘇格蘭,倒是說過一些類似的話,“藏匿起來,随時等候您的召喚”這樣的。但這個蘇格蘭陪伴他度過了幾乎是朝夕相處的半年時間,現在見面不應該有任何顧慮。
林庭語拉開濕透了貼在身側的布料。口袋裡有一枚小小的,堅硬的球狀物體。
如果不是蘇格蘭——
那隻能是,不知道用什麼方法追蹤到了他,托人送來一串小小紫藤花的萩原研二了。
一個原本模糊的念頭,慢慢在腦海中清晰起來。
林庭語很清楚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而不是直接空降火場。
因為這時的琴酒沒有理由,也沒有意願殺他。如果發現他身陷大火,第一反應肯定是先把他搶出去。那就完全沒有辦法進行已經決定的劇情了。
既然日野驅把他推回這個場景,就意味着舞台已經搭好,主演也已經就位了。日野驅給了他準備的時間,不多,但足夠他把事情安排妥當,水到渠成地死在琴酒手裡。
負責殺死他的人,在趕來的路上了。也會有一場大火等着他,留給他解決的問題,隻有這個“意願”而已。
琴酒親自動手殺過的人裡,占比最大的就是組織的叛徒了。但是現在無端端叛變,并不符合“杜淩酒”的行為邏輯,時間上也來不及。
還有什麼比叛變更容易收到一枚琴酒的子彈呢?
林庭語想起那一聲被淹沒在火海中的低語:“騙子。”
當然就是——“欺瞞”。
欺瞞意味着有真相。杜淩酒當初的欺瞞,是表面上支持琴酒奪取組織的最高權位,實際上在利用琴酒去摧毀組織,完成一場自毀式的報複。
但如今陸陽還活着,所以林庭語并沒有這麼做。這個真相已經不存在了。
那隻能另外想一個“真相”。
琴酒原本就在懷疑大石昌幸。雖然同意杜淩酒前去試探,但也給他安排了兩個人陪同,意下還是不打算讓他落在大石昌幸手裡的。
但如果他早已和大石昌幸勾搭在一起,準備聯手把琴酒賣了呢?
怒火會自千萬裡之外咆哮而來,把兩人碾得粉碎吧。
聽說琴酒向來沒有折磨目标的癖好,處決十分幹脆,毫無預兆地一槍擊穿腦幹,呼吸會在痛苦抵達前停止。可以說是夢寐以求的死法了。
那麼,如果以杜淩酒早就和大石昌幸勾結為前提,開始構建這一套真相的故事——
兩人首先應該認識——在東都,借朗姆的渠道。給訪問學者林庭語的邀請,本來就是大石昌幸簽字發出來的。
動機也相當充分。朗姆一心掌控日本分部,對分庭抗禮的琴酒不滿很久,因此一直在私下拉攏杜淩酒,這次更是派出手裡最重磅的線人“吉野杉”示好。
不管許諾了什麼,不重要,總之杜淩酒這一次終于答應了。
随後兩人合作密切。那些公務的見面行程,都可以解釋為暗通款曲的掩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