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庭語在酒店大堂門前取一次性傘套的時候,下了一整天的雨還是一點沒有要停的意思。
他把收起來的長傘塞進防水套袋裡,順便抖了抖風衣上的水珠,然後提起傘轉身要往門裡走去——
旋轉門這時正好送出來一個人。
林庭語險些一頭撞上去。他急忙避讓,靴根卻不小心踩出了地毯的範圍,在旁邊的大理石地磚上猛地打滑了一下,擦出刺耳的聲音,整個人向旁邊一歪,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一隻手從前方疾如閃電地冒出來,攥住了他的右臂。
那隻手像鐵鉗一樣有力,林庭語能感覺到被抓住的地方傳來絲絲的疼,雖然對方在他穩住身形以後馬上就松開了手,但是痛覺仍然殘留在皮肉上。
……力氣好大。
林庭語條件反射地道謝,同時望向這個人。
人也很高大。
目測上去也就比這時的林庭語大兩三歲,卻足足高出一個頭。豎起的風衣領和黑色的口罩擋住了大半的面容,露出的鼻梁和眉骨線條相當淩厲,不過眼神中仍然透出一絲獨屬于少年人的青澀氣息。
同樣是一身黑色,但完全是不同的氣質。
黑色的風衣穿在林庭語身上隻讓他顯得格外修長,高領襯衫帶來斯文的印象,年輕的面龐和柔軟的黑發營造出蓓蕾一樣的無害感。而站在他對面的人也是一襲純黑的風衣,卻因為那血一般殷紅的瞳仁,無形中散發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危險感覺。
“……”林庭語欲言又止,還是在對方一言不發地打開傘準備離開時,選擇回報對方似乎相當難得的善意,“請稍等一下,可以嗎?”
對方頓住了腳步,但并沒有答話,隻是稍微側回頭。
“天氣預報說晚些時候還會有暴風雨,你的頭發——”林庭語低頭在口袋裡翻找翻找,終于找出來一條綠色的綢帶。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帶着這樣一條綢帶,但現在正巧能派上用場了。
他把綢帶遞出去,目光落在對方披散在肩後的銀色頭發上:“你的頭發這樣散着,要是被風雨吹亂打濕,會感冒的。”
這個造型,頭發再長個幾年倒是會有點像琴酒。不過琴酒的眼睛是很沉的綠色,身上那種不容冒犯的血腥氣息也更重。而這個少年——林庭語并沒有從他那裡感到什麼威脅。
比如現在,少年被陌生人貿然指出頭發的問題以後,也隻是不屑地皺了皺眉,顯然不覺得自己會被感冒這種小事找上門。就在林庭語覺得要被拒絕的時候,少年突然又轉回身,徑自一把抽走了他手裡那根綢帶。
“知道了。”
少年十分簡短地說,嗓音裡帶着變聲期特有的嘶啞感。他低頭看了看手裡的綢帶,又擡眼看了看林庭語,忽然向前一傾身,幾乎壓在了林庭語面前。
這一下有些侵入了林庭語的舒适區。他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然而長發少年隻是站在原地,并沒有走近前來。
甚至表情也沒有變化,隻是稍微扯下了一點口罩,露出的鼻翼輕微地翕動了一下,好像在嗅聞什麼一樣。緊接着就把口罩重新拉上去,一言不發地掉頭走了,硬質的皮鞋底在酒店門外的台階上敲出沉穩的鼓點,絲毫也看不出情緒有什麼異常的波動。
一輛黑色的轎車已經等在路旁。長發少年毫不遲疑地進了那輛車,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留給林庭語。
……這個靠氣味記人的習慣,怎麼好像有點熟悉,卻又想不起來是誰。
雖然生出了一些追根究底的想法,但是林庭語自己身上也攜帶着不少可疑物品,這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收回視線,繼續走進酒店。
現在已經相當晚了,大堂裡隻有幾名似乎剛到的旅客,拉杆箱放在一旁,正在辦理入住。林庭語路過時習慣性地掃了他們一眼,腳下不停地向電梯間走去。拐過牆角就能看見整齊的一排電梯門,然後視線自然地落在了最近的一扇電梯門上。
這架電梯裡不會又藏着什麼人吧。
林庭語的腳步停頓了一下,然後他越過了這一扇門,前往中間的電梯門前等候。所幸這台電梯剛好也在下行,沒過多久就叮一聲停下,在他面前開啟了。
裡面沒有電梯小姐,也沒有其他人。看起來不管是殺人還是被殺,今晚都應該不太會在這裡發生了……雖然從房卡的封套标号上看,住的地方還是16樓,但是再爛的偵探小說也不會在同一個場地裡作案兩次,受害者還是同一個人吧。
今晚應該能夠睡個好覺。
林庭語感到一絲難以形容的欣慰,他踏進了電梯。
降谷零濕漉漉地站在玄關,輕聲說:“我回來了。”
沒有人回答他,黑暗一片的房屋裡沒有一處亮燈。唯一的光源來自門外剛剛離去的出租車的尾燈,光帶迅速穿進來又迅速離開。
降谷零也沒指望有人應答他。這棟房子裡本來就除了他沒有其他人。
保潔每三天上門一次,昨天剛好來過。那個人偶爾會派個秘書來視察,帶一些口頭叮囑,留下足夠的錢,并且對他塞滿方便食品的冰箱和單調的衣櫃指指點點。而且這個月秘書已經來過了,最近沒有什麼大事發生,通常情況也要下個月再來。
他的成績單會被學校直接寄到那個人用秘書名義在郵局租用的一個長期收件櫃裡,也不知道那個人是真的在看,還是等收件櫃塞滿了,再讓秘書去集中清理一次。
降谷零也從不主動聯系那個人。他曾經對秘書提過的唯一一次要求,是想要轉學。
然後不出所料地被拒絕了:“在這個區裡,隻有這所學校配得上議員的身份。當然,假如你願意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