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顯然也撞得暈暈乎乎，捂着腦袋過了幾秒鐘，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咬了咬唇，垂下頭去：“對、對不起，謝謝你……”

林庭語有點驚訝。

這個小孩看起來也就八九歲，按發展心理學來說，這個年齡才剛剛建立對邏輯的初步概念。但這個小孩，不但注意到自己把林庭語的手撞傷了，而且還立刻理解到林庭語被撞傷手是要保護他，因此既道歉又道謝。

特别是小孩剛才明明還很傷心，卻能夠從自己的情緒裡獨立迅速脫身出來，關注到周圍世界，這種強大的自控力，已經超越了很多比他大的孩子了。

林庭語喜歡聰明又懂事的小孩，因此聲音也放得更柔和了一些：“雨太大了，你的安全屋已經進水了，要跟我先去避一下雨嗎？”

他指了指小孩身下，越來越多的積水已經漫過管道口進到内裡。小孩也注意到了這一點，暗色的眼睛眨了一眨。

“我不需要。”小孩逞強一樣說，“我去上面那根管子就可以了。”

林庭語覺得有點好笑，但他不準備跟小孩講道理。稍微懂一點心理學的人都知道，小孩子的話往往不能按字面意思理解。

不就是不聽話嗎，沒關系。

他眯起眼睛，眼角勾出一道銳利的弧度，語氣帶上了一絲涼意：“你知道嗎？在這樣的雨天裡，有一種叫水鬼的怪物會順着河道，沿着路上的積水，緩緩地、輕輕地、一點一點，爬上來……”

小孩咽了一下口水：“……胡說。”

一道黑色的影子，從林庭語背後緩緩蔓延到前面來。越來越長，像一個人，又完全看不出人形了。

林庭語的聲音溫度驟然下沉，眼神也冰冷如刀：“它們是曾經淹死在河底的人，雪白的骨爪上面隻有一層發青的皮，他們沒有穿衣服，身上挂着黏糊糊的、腥臭的水草——你聽到了嗎？他們在很小很小聲地，說，誰在那裡呀，好冷，好冷啊，來，和我一起到河裡去……”

那道黑影，越來越長，幾乎要貼近了——

“……！”

小孩終于忍不住大叫一聲，從身後抄起一塊碎磚就往那個影子砸去。做完這件事他就嗖地竄了出來，雙手舉着一根不知道哪來的鐵制的水管，擋在了林庭語和那個影子中間。

“是誰在那裡啊？”一個剛出現在這片荒地外的匆匆忙忙的行人被小孩的叫聲吓了一跳，停下來看向這邊。

“……”小孩驚魂未定地站着，大口大口喘氣，單薄的小小胸膛起起伏伏，如果有毛可能已經渾身都炸起來了。

林庭語朝對方遙遙擺手：“不好意思，我弟弟在惡作劇。”

行人抱怨了兩句，然後又加快速度往前走了。那個長長的黑影被他迅速帶走，很快就看不見了。

小孩：“……”

小孩臉色很不好：“你騙我？”

林庭語笑出了聲，拎起他的後衣領就往荒地外走去，巨大的黑傘往這一側傾了大半：“沒騙你，真的有水鬼，現在水鬼要拖你走了。快離開這裡吧，雨越來越大了。”

小孩被他拖着走，不滿地掙紮了幾下，但林庭語再怎麼瘦弱也比小孩要高大得多了，這種象征性的掙紮毫無意義。

“你這是什麼惡劣的家夥啊！喂！放開我！我報警了哦！”

林庭語毫不在意地說：“報警啊，讓警察叔叔趕緊把你送回家。我可以友情客串一下壞蛋，幫你把離家出走的故事編圓一點。”

“……混蛋！！”小孩淺色的腦袋都要冒煙了。

“說到這裡，你到底多大？”

“憑什麼要告訴你啊！可惡！”

兩人一路有來有回地折騰了半天，終于到了林庭語一開始發現的那個燈牌前。走到近前，林庭語才注意到，這不是一家他原本想象的24小時便利店，而是一家已經熄燈閉戶的普通門臉。玻璃拉門緊鎖着，裡面一片昏暗，不過借着燈牌的光可以看到的部分收拾得相當整潔。牆邊的門牌上寫着“宮野診療所”，看起來像是居民區裡常見的私人診所。

這類小診所通常是一名或者幾名自由醫生開立的，營業時間比較随意，現在一片靜悄悄的，顯然裡面的人早就下班了。

林庭語歎了口氣，舉目四望，想要找到下一個目标。

小孩這時候卻咳了一聲，有點扭捏地說：“艾蓮娜醫生在的，她家就在診所上面，你按門鈴吧，她能聽見。”

林庭語有點驚訝：“艾蓮娜醫生？”

小孩點點頭，深色的皮膚漲出了一點紅，也不知道是剛才跟林庭語吵架氣紅的，還是有其他的原因。

“艾蓮娜醫生——宮野艾蓮娜醫生，你不是來這裡找她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