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庭語嘴角勾起一絲幾不可察的微笑。
于是波本也笑了起來。
“畢竟,您似乎為我準備的是一台審判現場的好戲呢。”他用能流淌下蜜糖一樣的,甜膩得讓人窒息的語調說道。
一牆之隔外,一名穿着黑色緊身機車皮衣的美女正欣欣然靠在牆邊。她摘下機車頭盔,一頭漂亮的金色大波浪卷發自然流淌下來。
貝爾摩得把頭盔随意拎在手裡,對着站在門前的黑麥笑吟吟豎起食指,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會議室内。
林庭語笑了笑,伸手往旁邊随意一指:“那麼就請入座吧,嫌犯先生。”
“您可真是跟條子混久了,說話都帶上了那股令人嫌惡的臭味呢。”
波本毫無懼色地走進來,在他指着的座位上坐下。黑麥在外面關上了門。
林庭語慢慢地打量着他:“不裝了嗎?其實你演戲的技術比蘇格蘭好多了,貝爾摩得應該把你一起帶去好萊塢。比起你來,蘇格蘭真是渾身破綻,随便一探就漏了——琴酒,我還是那句話,我寫個名單給你,你把那些醫生請來。隻要錢到位,絕對給你打造出一群銅牆鐵壁的可靠下屬。”
琴酒的臉黑到無以複加:“閉嘴。”
波本笑出了聲:“啊,我的演技好嗎?也許在您心目中,我從頭到尾都是裝出來的吧。僞裝的誠意,僞裝的忠心,把情報毫無保留地第一時間送上門來,這份心意在您看來也完全是僞裝出來的不是嗎?那麼至少我的能力應該是得到認可了吧。”
林庭語靜靜地等他發洩一樣說完,然後搖了搖頭:“你太喜歡攻心了。”
波本噎住了。
“也許這一招你之前在蘇格蘭那裡無往不利,這給了你某種錯覺,似乎把它用到我身上也同樣會成功。”林庭語平靜地說,“但我不是蘇格蘭,既沒有在遭遇劇變的脆弱時刻遇見你,也沒有和你培養出什麼深厚的感情基礎。你突然地對我傾注一切,我隻會思考你背後有什麼目的。”
波本沒有說話。
半晌後,他低下頭,小聲說:“我确實擅自在您的衣服上放了監聽器。但我也隻是因為蘇格蘭拜托我送輪椅過去的時候,剛好收到消息,說蘇格蘭接到指令去保護一位大人物,想着可以借這個機會……”
林庭語搖了搖頭:“你不是那個時間才聽說的。”
波本猛然擡頭。
“你一早就知道我要來——或者讓我說得更直白一點,你一早知道的是‘杜淩酒’要來,對吧?”
杜淩酒來東都的事應當是絕密的,就連負責保護林庭語安全的蘇格蘭,也是在林庭語到達的當天才收到琴酒的指令。這下已經完全觸到琴酒的逆鱗了。他倏然盯緊波本,目光如同滲出毒液的針一樣從禮帽下射出來。
幾近實質的殺氣終于讓波本有些坐不住了:“這太可笑了,您不能因為偏愛蘇格蘭,就把什麼髒水都潑在我身上。我承認我确實用了些小手段想要把他排擠出去,但這不是很正常嗎?優勝劣汰赢家通吃,遇到機會想要把競争對手踢出局,這有什麼錯嗎?您不能相信他的一面之詞,我要求申訴——”
林庭語打斷了他的話:“是确實要申訴,不過需要申訴的是卡爾瓦多斯吧。”
“……”波本冷冷地說,“我不知道您又在胡說些什麼,這和卡爾瓦多斯有什麼關系?”
“我昨天問了琴酒,卡爾瓦多斯是近一個星期以來,東都地界上唯一沒有行程安排的行動組代号成員。此外同樣是代号成員而且空閑中可以安排的,隻有你。”林庭語觀察着他的每一絲表情變化,“杜淩酒要來的消息是五天前上報的,碰巧卡爾瓦多斯就在四天前的任務中負傷休養了,那次任務的情報提供者是你——恐怕你沒有預料到,琴酒甯可啟用還在觀察期的蘇格蘭,也沒有考慮過用你。”
故意提供錯誤的情報,導緻行動組的代号成員受傷,這顯然已經徹底超過了琴酒的忍耐限度——他兀然站起,冰冷的槍口指向波本的額角,保險咔哒一聲彈開。
林庭語要把這火點得更旺一些。他打開今天上午剛收到的回複郵件,展示在波本面前:“貝爾摩得告訴我,你前不久才問過她怎麼突然要來東都,還想約她晚餐。貝爾摩得是組織裡傳聞中少數幾個能夠和杜淩酒關系比較近的人之一吧?你平時對她有這麼殷勤嗎?”
波本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林庭語淡淡地說:“即使沒有直接的證據,足夠的間接證據形成互相印證的鍊條,也可以提交庭審了。建議你請個貴一點的律師,否則我不介意現在陪你去一趟審訊室。你想嘗試一下嗎?是你一直想要得到的,蘇格蘭享受過的待遇。”
波本張了張口,最後終于放棄一樣垮下肩膀,舉起雙手:“……好吧,您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不去體驗一下,似乎也說不過去吧?請您對我溫柔一點,至少給我一個再次為您效勞的機會吧。”
他姿态放得這麼低,琴酒也把槍收了起來,隻是眼中的嫌惡絲毫不減。他繞過波本的椅子走出去開門,命令黑麥去取一架新的輪椅。
變故陡生。
原本好像徹底認輸了一樣垂頭喪氣地窩在沙發椅裡的波本,在琴酒邁出門外的一瞬間突然揚起頭,灰紫色的眼睛裡迸發出強烈的恨意——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上來,一手拎起林庭語,閃身到林庭語身後,另一手已經拔槍頂住了林庭語的太陽穴,厲聲喊道:“都把槍放下!讓開!”
回身看到這一幕的琴酒立刻被激怒了。他毫不遲疑地舉槍對準波本的腦袋:“是你要現在把他放下,波本!”
波本放聲大笑:“憑什麼?就憑一個天天跟條子混在一起的人,三言兩語就抹去了我這麼久以來為組織付出的努力?我今天就算是死在這裡,也一定會拉着這個家夥一起下地獄——”
他的槍更緊地壓下去,槍口附近的皮膚都已經發白了。波本繼續說話,聲音裡不知道是激動還是緊張,甚至帶上了斷斷續續的顫音:“太好笑了,琴酒,你是被他催眠了嗎?一個張口閉口警察和法律的家夥,也配得上你這麼另眼相看?你這麼看重他,恐怕真正氣的不是我窺探組織的高級成員,而隻是窺探他吧?你就不怕哪天他也把你拉上法庭,那時候你的槍會指着誰呢?指着你自己嗎?”
“那之前他已經死了。”琴酒陰冷地盯着他,“在那之前你也會死。我數到三——”
一個顯然經過電子變聲器加工的,完全聽不出語調和音質的聲音,忽然在劍拔弩張的會議室裡響起來:
“琴酒,住手吧。杜淩酒的消息是我告訴波本的。”
一直沒有說話,由着波本用槍頂頭的林庭語終于略擡了一下眼:“我就知道是你,朗姆。”
挾持着他的波本沒有動。
琴酒也沒有動。
那個電子音仿佛是笑了一聲,然後繼續說道:“真是一場精彩好戲,我相當滿意……波本,現在去買今晚的機票,飛巴黎,我明天就要見到你。”
波本這才瞥了一眼琴酒,顯出忿忿的樣子,把林庭語用力扔回沙發椅裡去,轉頭掃視了一圈周圍,然後對着天花闆角落那個唯一的監控器恭敬地鞠了一躬,回答:“是,朗姆大人。”
“乖孩子,你受委屈了。”電子音說着這樣的話,卻一點慈愛都顯不出來,反而有種如同恐怖遊戲中播放童謠一樣的陰森感,“你很優秀,想必經過這樣的事,也應該知道誰才是真正看重你的人了吧?”
波本更深地低下頭去:“是,朗姆大人。”
琴酒看着這一幕其樂融融仿佛什麼合家歡大電影的爛俗結局場面,轉而把槍指向了那個監控攝像頭:“朗姆,你最好給我個解釋。”
電子音不鹹不淡地應道:“我後面再郵件跟你和杜淩酒說明,也會去向Boss說明的,放心。現在把波本完完整整地還給我吧。”
回答朗姆的是被幾槍打成碎片,數秒後冒出白煙的監控儀器。琴酒收起槍,大步回到會議室裡,俯身撈起還在揉着手臂的林庭語,轉身就走。跨出門口時,琴酒頓住腳步,往回冷冷地掃了剛直起身的波本一眼。
“不要給我抓到你是老鼠的證據。”
波本挑了挑眉,已經撕破臉皮,他也徹底放下虛僞的禮儀,滿不在乎地對着琴酒吹了聲口哨,語調裡滿含嘲諷:“想要證據?來試試看啊?千萬不要找着找着發現你懷裡那個才是,那我一定會踩着你的墳頭笑上三天三夜的。不過,倒也不怕告訴你,我對杜淩酒還挺有興趣的,現在這份興趣可是變得更強了呢。如果你死了,我一定會接手他——或許,不等到你死也可以哦?”
琴酒看起來很想把波本就地爆頭,但他終究沒有,隻是對黑麥說了一聲:“走了。”就帶着林庭語離開了這裡。
他們出門的時候,原本在門邊的貝爾摩得已經不見了。一直守在門外的黑麥見證了這跌宕起伏的一切,卻沒有發表任何意見,等到琴酒跨上他那輛保時捷絕塵而去以後,才發動了開來的豐田卡羅拉:“去哪裡?”
林庭語從衣服内袋摸出一張折疊的紙,上面斑駁的血迹已經變成了褐色。他垂下眼睛,讀出地址:“回家。”
黑麥難得地多說了一句:“你确實需要休息了,回去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一覺吧。”
林庭語笑了:“是啊。”
他回想起他離開時,波本越過琴酒的肩膀,向他投來的複雜的目光。在那雙半分鐘前還怒火熊熊的灰紫色的眼睛裡,已經不複任何激動神色。相反,波本掃視了周圍一圈,确定這個會議室裡沒有第二個攝像頭,然後重新把視線投注到林庭語眼中,露出了一個堪稱甜蜜的微笑。
然後在黑麥看向這邊時,微笑裡迅速漲滿了惡意。
波本的演技,确實相當高超。
林庭語回以一個十分輕微的笑容,然後轉過頭去,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