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對方一點也沒有被拒絕的惱怒和不甘,隻是慢慢地靠回去,雙手交握着放到身前,不帶感情色彩的目光自上而下緩緩掃過他的全身。從他繃緊的咀嚼肌,到僵硬的雙手,然後落在微微顫抖的腿上,再回到他的眼底。
“我知道了。”杜淩酒淡淡地說,“我會另外找人的。”
這句話忽然像是戳破了什麼虛假的錦繡畫皮,瞬間洩出裡面漆黑的暗影。蘇格蘭猛然向前一步跪立起來,用力過度幾乎要撞到那近在眼前的人——他及時撐住了沙發靠背,才勉強在最後一刻止住了去勢。
他沉重地呼吸,像是剛經曆了生死。無數念頭在他腦海裡旋轉又被撕碎,最後留下來一句話,從他已經開始沙啞作痛的喉間逸出。
“請不要去找其他人……我答應您。”
杜淩酒沒有回答,也沒有躲避。這一刻蘇格蘭錯覺自己面前的是一尊沒有生機的人偶,無論做什麼都不會得到任何回應。
但他想要回應,他繼續說,有些焦躁起來:“這樣……您可以滿意了嗎?”
請說你滿意了吧,請不要再折磨我了。
叫測試也好,叫酷刑也罷,如果把胸膛徹底攤開來露出心髒,這樣可以讓你更多一點相信我嗎?
蘇格蘭向前一步。
“我說過的吧,林先生。”
他帶着溫柔的笑意,藍瞳背對着昏暗的日光,徹底染成深黑,如同他手中握緊的槍,映不出一絲的光芒。
林庭語擡頭看他,眼神終于出現了一絲波動。是詫異?還是什麼?總之不重要了。
“既然您曾經同意我留下,那麼無論您反悔還是放棄,我都不會再離開了。”蘇格蘭繼續說,“您可能不太了解,日本分部這邊,成員在任務以外的安排是相當自由的。即使解除了觀察期,我也還有很多屬于自己的時間,不至于連照顧一下您的起居都抽不出身。如果您想用這個方式甩開我,那恐怕不會成功。”
他還想說下去,但這時長廊深處突然傳來了巨大的爆鳴聲。震蕩的氣浪挾裹着碎石和地毯的殘片從長廊口沖出來,重重撞在對面的電梯門上,把整層樓都帶得晃了一晃。
蘇格蘭倏然轉眼,條件反射地舉槍對準了長廊的方向。幸好他早有預備,這裡有牆阻擋,這次爆炸并沒有對他們造成什麼傷害,甚至碎片都被花瓶擋住,沒有飛到輪椅旁邊。
爆炸的聲源離得很遠,像是在客房長廊的盡頭。但蘇格蘭剛才并沒有聽到人的聲音和其他響動,那裡本來應該是沒有人的。
這次爆炸是誘餌嗎?還是被誰觸發的陷阱?
但被這一下打斷以後,蘇格蘭感覺胸口的一股氣忽然洩得一幹二淨,原本想說的話也變得難以出口,取而代之的是難名的酸澀感。
“我去那邊看一下。”他最後擠出幾個字。
林庭語沒有回答。
蘇格蘭在心底笑了笑,他到底在期待什麼呢,在這裡徒勞地掙紮着,等一個恐怕永遠也不會來的答案。在樓下的車裡,林庭語給零打電話的時候,不是已經明明白白地做出了選擇嗎?
顯然那才是林庭語真正想要的,零費盡心思的努力終于收到了回報。
雖然有點意外,但結果不是他就是零觸到了那隻手,從結果而言倒是沒有差太多。
是時候接受出局的現實,保持距離,換人上台表演了。
他不再說話了,神色也漸漸歸于平靜,轉過身,從玻璃幕牆照進的陽光讓他的眸色重回溫柔而淺淡的藍色。
蘇格蘭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把最後一點郁氣也送走。他拎出塞在輪椅背後的外套,從内袋裡拿出一個小小的,像門鈴按鈕一樣的裝置,返回林庭語面前,俯身把它放到那雙仍然交握着的蒼白的手上。
“這是一個示警器。”蘇格蘭盡可能露出一個和往常相同的笑容,“如果發現什麼不對,就按這個按鈕,無論在哪裡做什麼,我都一定會第一時間趕回來……”
他低着頭,不敢看那雙此時一定是銳利地審視着他的眼睛,他現在的狀态實在太糟糕了,什麼也藏不住。
如果到目光相接的那一刻,會突然崩潰吧?
也可能會控制住,畢竟他在林庭語這裡的優待應該還是在的,對方不可能會太嚴厲。隻要刀子能鈍一點,或許割裂的傷口不會那麼大,也不至于流太多血。
蘇格蘭等了幾秒鐘,沒有聽到林庭語的指令,于是輕輕松開了那個示警器,準備直起身出發——
那枚小小的示警器,忽然滑落下去,掉進了柔軟的椅墊裡,看不見了。
因為支撐着它的雙手動了。
蘇格蘭感到頭暈目眩。在他劇烈顫動的視野裡,一隻蒼白而瘦削,能看見白色骨節和淡淡的青色血管的手,緩緩擡起來,罩住了他的手背。
像花瓣一樣輕輕墜落的指尖,不帶一絲壓力地,按住了他的手。
他動彈不得。
林庭語的聲音如那隻手一樣輕,卻像一柄小錘輕輕敲擊在他的心髒上:“你留下。”
這簡單的三個字像是解凍雕塑的咒語,蘇格蘭霍然擡頭,對上了林庭語的視線。
那雙茶色的眼睛裡,似乎是某種無可奈何的妥協,其中夾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本來想和老朋友單獨叙叙舊,但你堅持要留下的話,就一起聽聽吧——”林庭語輕輕搖了搖頭,略微提高了音量,原本偏低的聲線突然變得清朗起來,“怎麼,那位躲在電梯上的朋友,現在還不打算出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