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您還說要練刀功呢。”羅自覺自動地洗手然後從我手裡拿走菜刀接手切絲工作。
我也順手拈了片酸菜芯兒:“那你倒是别每次都搶着幹活兒啊,我都沒有鍛煉機會了。”
“您要是一直這麼‘勤奮’下去,說不定我比您先學會漬酸菜,卓娅醫生已經教會我四個菜了。”
狗男人,天天就知道陰陽怪氣,這麼會做菜遲早我要彈劾他讓他隻能早早下野回家做家庭煮夫。
吃完飯,發信息戳了戳出去溜達那仨俄語拼一塊兒隻會“你好”“謝謝”“再來一盤”的外國人,得知他們順着飯味兒神奇地找回我媽家,放下心來,裹着毛毯跟羅窩在沙發上看電影。
“正宗的俄式甜茶。”我把茶倒進彩繪的茶杯裡,擡頭掃了一眼電視,“看什麼呢?”
“驚情四百年。”他接過茶杯,“杯子很漂亮。”吹了吹熱氣,又稍稍舉高杯子打量:“感覺在哪裡見過這個款式,好眼熟。”
“海馬效應吧。”我捧着杯子坐下,“小心點兒别打碎了啊,沙皇那會兒的古董,碎得就剩這倆了。”
羅惋惜地看了看杯子,喝了口茶。
《吸血驚情四百年》是部好片子,我小時候看過一次,當時隻記得活色生香的露西,第二次看才發現男主加裡·奧德曼聽名字感覺很陌生,居然是戈登警長、是小天狼星、是《這個殺手不太冷》裡面那個變态。而女主,居然是德普的前女友薇諾娜、那個被德普紋在身上的女人,倒黴的男二是基努·裡維斯,範海辛是安東尼·霍普金斯哎!
“誰能想到慫蛋律師未來會因為狗大開殺戒、吸血鬼獵人以後會變成食人醫生呢?”刷牙的時候,我随口對羅感歎,“德古拉也是的,非想不開往倫敦那做點兒飯狗都不吃的破地方擠,漂洋過海來漂洋過海走,折騰一圈把自己折騰死了。”
“但他找回了他的伊麗莎白。”
我扭頭看他:“是啊,他的伊麗莎白最後砍下了他的腦袋。”對着鏡子貼面膜:“他是一個一直困在過去的人。”
“哦?”羅泡在浴缸裡懶洋洋地搭茬兒。
“你看他有那麼大個城堡,那麼老些錢,為了一個剛結婚沒幾天的女人把日子過成那樣,四百年後還執着于跟這女的的轉世在一起,甚至都不忍心讓她一起變成吸血鬼,那他圖啥?等她死了以後繼續孤苦伶仃地尋找下一世嗎?”我轉身把面膜口袋裡剩下的精華液抹他臉上免得浪費,“這樣的人根本不肯向前看,隻會為了過去某一段短暫的回憶去生或者死。”
“那又有什麼不好?”他抿了抿嘴,“既然得到過珍寶沒有理由繼續在跳蚤市場閑逛吧?”
我驚訝地看着他:“你生什麼氣啊?跟吸血鬼共情了?你也是吸血鬼嗎?”沒等羅回答,就自己否定了:“應該不是,你這個色号不像。”
羅更不高興了:“你這話什麼意思?我這個色号好看極了!”
“是是是,健康又美麗。”
以後做菜少放點兒蒜吧,家裡的銀燭台也收一收。
本來我以為景點也看了,溜達也溜達了,酸菜也吃了茶也喝了,今天算是挺圓滿結束了,結果睡到半夜,迷迷糊糊聽見借比子有誰嘀嘀咕咕,翻個身一看是羅在說夢話。我摸黑兒耐心聽了一會兒屁都沒聽懂,才确定不是因為我半夢半醒腦子跟不上,是這漂亮德國佬在說德語,于是打開手機錄音借助現代科技記錄院長臨時會議精神。
斷斷續續錄了兩分多鐘,德語聽力以一句“Ich bin sehr, sehr bereit”結束,過了一會兒,月亮升起來,和我對上眼神,有點兒恍惚地對視了兩三秒,告訴我他又做夢了。(我非常非常願意。)
語氣怪不開心的,應該不是啥好夢,要不然也不能發布那麼長的聽力材料。
“你說夢話了,”我把手機扔給他,“自己翻譯吧。”下床給他倒了杯溫乎的茶。
他有些遲疑地點開錄音,默默聽完了那兩分多鐘的音頻——
然後咻地删掉了。
“……你夢話裡交代把阿茲特克金币埋哪兒了?”
“還是那個夢。”他接過茶杯歎了口氣,“夢見我們一起從德國逃到莫斯科,處境反轉,需要藏起來的變成了我。剛開始我隻是别出房子就行,你煮很好喝的茶給我。”看了一眼茶杯:“就差不多是這個圖案的杯子。”
“聽說那會兒境内的德意志人會被流放到西伯利亞或者哈薩克斯坦那邊砍樹挖礦呢。”我坐在床邊兒上。
“是啊,後來就不知道被誰舉報了,克格勃上門搜查,你叫我藏在衣櫃後面的升降櫃裡,安娜貝爾電影裡那種,把我降到兩層樓中間藏着,藏了一個星期。”他垂眼看着茶杯,“你還給我拿了書和電池,那個時候電池很難弄到,但你給我拿了好幾盒,我想應該是怕我在裡面無聊。”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但是夢裡我看不懂俄文,所以我打着手電在櫃子内壁畫玫瑰,每過半個小時我就畫一朵,我畫了很多很多,簡直就像一個小花園。”又歎了口氣,但情緒輕盈了點兒,好像把噩夢說出來就放下了心裡沉甸甸的石頭。
我起身下床,羅問我:“你去哪兒?”
我沒回答他,走到床對面那個大衣櫃前,打開櫃門,撥開厚重的防蟲球氣味的冬裝,拿下衣櫃裡面的木闆,後面露出升降櫃的把手。
“……這種房屋結構在這邊很普遍嗎?”
羅的疑問在我拉開升降櫃的櫃門後消散了。
木質的廂壁上,大朵大朵手繪的玫瑰花,千姿百态層層疊疊,因為隐藏在不見天日的密室裡,幾十年過去也豔麗如初。
他沉默地盯着玫瑰看了一會兒,轉頭看向我。
我豎起食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關上櫃門,把冬裝複原,合上衣櫃,拉他回去睡覺。
“隻是一個夢而已。”
我這樣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