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本來是偷偷約會,一不小心變成見家長了,别說羅,連我都有點兒慌張。但是羅表現得很鎮定,借着買小蔥到對面的花店買了束郁金香,還回他辦公室拿了伏特加。
金标白鲸耶,好想嘗嘗。
“你為什麼在辦公室預備這玩意兒?”我抱着郁金香,瞟他手裡的禮盒,“你愛喝嗎?”
“以備不時之需,”他扶着我的腰過馬路,“比如眼下這種情況。”頓了頓:“一會兒需要全俄對話嗎?”
“不用不用不用,放過自己吧,”我忙制止他的可怕想法,“我爸我媽在家裡也不常說俄語,你現階段的水平已經足夠用了,又不是去應聘外教。”
“我真心覺得還是應聘簡單點兒。”他悄聲對我說,回頭按下門鈴。
關于儀表,羅大夫平時穿衣風格狂野不羁,如今覺得大喇喇給長輩看胸前事業線和紋身不太穩重,試圖亡羊補牢,扣子全部老老實實扣起來了,袖子也放下來了,二郎腿都不翹了,端端正正坐在沙發上好像要去聯合國競選世界傑出青年。
剛才擱辦公室還差點拿手套呢,被我死命攔住了。
“現在是夏天,羅大夫,犯不上因為這點兒小事兒中暑。”我看不下去,給他把上面兩顆扣子解開了,誠懇地發表意見,“而且我媽年輕時候在俄國老家是幹黑診所的,什麼樣的社會大哥沒見過啊,您這樣苗條典雅的美人兒在老太太眼裡頂多算個藝術品,半點兒威懾力都沒有。”
“你不懂,麗茲。”他歎了口氣,對吃完大骨頭搖着尾巴過來的斯凱珀做了一個拒絕的手勢,“不行斯凱珀,現在不行,我不想蹭一身毛。”
“好了,上這兒來斯凱珀,”我拍拍沙發,“你漂亮主人正犯面試焦慮症呢,咱們别惹他。”摸着斯凱珀的狗頭,問羅:“你之前沒來過嗎?”
“我要是來過你該有印象吧,這個自信我還是有的。”
“但是虎院長和諾拉醫生總是來吃飯……你不住在家裡嗎?”
“我在海德堡念書,假期才會回來,回也是回北海道那邊。”
我不太理解:“為什麼?和家裡關系不好嗎?”
不會吧,虎院長夫婦倆偶爾提起他們的兒子都是很驕傲很寵愛的口吻啊……
“這其中有很複雜的原因……”羅心不在焉,謹慎地環顧客廳,好像雪豹到了一片陌生的雪原。
忽然,羅的視線凝滞在了牆上的玻璃框上,那個玻璃框從我有記憶起就一直挂在那兒,裡面琳琅挂着勳章,保存得很好,完全沒有随着七十多年的時光而褪色。
“這是……”他的聲音放得很輕,“蘇德戰争的軍功章?”
“我們通常叫‘衛國戰争’。”我指了指那枚锃亮的金星勳章,“我的曾外祖父——我媽媽的爺爺,原來是一名飛行員,衛國戰争中參加了一百多次飛行任務,擊敗了四十二架敵機,參加過基輔戰役、列甯格勒戰役、莫斯科戰役……因為他的三個親兄弟都犧牲在了莫斯科保衛戰裡,所以頒給他‘蘇聯英雄’的稱号以及這枚金星勳章,隻有一萬多人得到過這個,别的勳章比起這個來說都算普通了。”
“抱歉,我不知道……”羅的臉色蒼白,聲音也發飄,“我母親對我說如果我要和你結婚可能會很艱難,我不知道是這種艱難……”
為什麼聽起來感覺他是有預謀的要結婚?
等等現在這個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羅現在心理壓力更重了。
“别胡思亂想,衛國戰争已經過去快八十年了,曆史當然要銘記但是人總得往前看。”我安慰他,“咱們兩家不是關系一直不錯嗎,如果我媽真的對你是個德國人有什麼看法,在我告訴她我們結婚了那天晚上她就會和我斷絕關系……打仗又不是你的問題,希特勒還是奧地利人呢,别想太多。”
從羅的表情來看,我的安慰并沒有起到太大效果,雖然我真的很想笑,但他看着好可憐好憂愁,所以我還是忍住了。
“你看過《飄》吧?”我摸摸他的耳環,“斯嘉麗不是都說了嘛,對付老太太要裝作溫柔老實、天真淳樸,沒人會忍心難為漂亮孩子,特别你還是個正經大夫。”親親他的眼睛:“别擔心,我會保護你的。”
他心事重重地點了點頭。
擔憂歸擔憂,等我爸回來,特拉法爾加院長開啟社交模式以後就完全是平時那副從容得體遊刃有餘的樣子,而且聽他們倆的交談好像平時就往來不少。我爸本來就欣賞羅的新理念,又對同樣身為俄國女婿的羅懷着同命相憐的奇怪感情,一時就最近的醫療問題前沿動态聊得火熱,我個大二的菜雞根本插不上話。
不過等菜一上桌,這個家真正的女皇出現,大家都變得老老實實的,談話方向完全被女皇主導。
出乎我的意料,相比一無所知的我,我媽對羅的人生軌迹相當熟悉,簡直像個訪談節目的主持人自然地針對每個點展開更為詳細的談話,感覺這頓飯吃完她都能寫本《特拉法爾加·羅傳》出來了。
原來羅之前和我們讀的是同一所小學,隻是因為大我六歲所以等我入學的時候他早就畢業了。十二歲的時候他申請通過去德國念大學,期間還去莫斯科當了兩年交換生,拿到醫學博士學位(德國大夫真的普遍都有這個OMG)畢業以後在柏林工作了五年,後來還去莫斯科和休斯頓做了大約共兩年的訪問學者,去年才回來接手自家醫院。
總而言之就是,一份金光燦爛的履曆。
想不通他看上我什麼了,除了美貌、智慧和厚臉皮我簡直一無所有,忙着在他倆唠嗑時候記筆記,好像被導遊帶着去浏覽我的愛人不曾為我知曉的時光。
“交換生的課程很多吧?”我媽的采訪沒完沒了,“在莫斯科還開心嗎?有沒有去别的地方溜達溜達?”
“是的,課程很多,但是精打細算還是能擠得出時間走走的。”羅回答,“天氣暖和的時候去登山,第一場雪後、真正的冬天到來之前去聖彼得堡更好,那兒很漂亮,我很喜歡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