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那天下午宋伊恩去了柯沐昀家，幫他看幾道英語題。

柯沐昀的單身公寓很簡潔，很幹淨，宋伊恩進門時就特意觀察了一下——

那廚房看起來整潔，卻擺滿了瓶瓶罐罐的調料，明顯是經常做飯的樣子。卧室的色調是黑白灰，除了床和落地燈就是一個小書桌，沒有一件亂扔的衣服。

終于被我碰到一個正常人！！宋伊恩心想着，差點都要感動哭了。

這時，柯沐昀端了兩杯檸檬水走進卧室，着急忙慌地放下水杯，又去客廳搬來了一把餐椅。

英語教學很快就開始了。

宋伊恩看着書本上脫褲子放屁似的白癡題目，噎了兩秒，還是耐心給柯沐昀講解了起來。

“你說英語的聲音好好聽啊。”柯沐昀托腮看着宋伊恩，漂亮的眼睛彎成兩道月牙，“你能不能再說一遍？”

“……”宋伊恩無語凝噎了一秒，用開玩笑的口吻說：“我是來給你演講來了，是吧？”

柯沐昀根本沒聽出宋伊恩話裡的意思，反而哈哈大笑，還從手機裡找出了一段電影台詞要求宋伊恩念一遍。

宋伊恩猶豫了一秒，隻好直白地拒絕。

柯沐昀這才端正了學習态度。

一小時後，柯沐昀要求休息一會兒。

宋伊恩合上書，立即開始思考要編個什麼樣的理由離開柯沐昀家……

柯沐昀請他吃了頓三百塊錢的飯，就要壓榨他做一下午的英語私教？！

這還不是重點，重點是這個柯沐昀也太笨了吧？！宋伊恩剛回國時教的那些小孩都沒有他這麼蠢。

忽地，柯沐昀發出一聲憨笑。

宋伊恩一瞥眼就看見滿臉堆笑的柯沐昀，正用十分清澈、寫滿了崇拜的眼神看着自己。

“你好厲害啊。”柯沐昀低聲說。

宋伊恩不禁打了個寒顫。

柯沐昀要不誇這麼一句還好，這一誇，宋伊恩簡直覺得自己厭蠢症都犯了。

但他很快又有感到愧疚……

腦子笨又不是柯沐昀的錯，唉，他怎麼能這樣嫌棄别人呢？

宋伊恩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當時的好友林白妍教給他一個拿捏男人的‘小妙招’，就是在微不足道的小事上誇對方好厲害。

那會兒宋伊恩也經常因為一些小事被俞景坤誇得飄飄然，林白妍這話簡直是令他醍醐灌頂——

當天，宋伊恩就在俞景坤身上付出了實踐。

然而俞景坤的反應卻很平淡。

于是宋伊恩想，或許是因為自己太過刻意的關系，自那之後便不再像那般裝模作樣了。

現在想想……俞景坤當時不會也覺得厭蠢症犯了吧？！所以才表現得很平淡？！其實心裡在罵他蠢？！就像現在的他在嫌棄柯沐昀一樣？！

天呐！好像連年齡差都很接近啊！！

宋伊恩有種被時隔多年的利刃狠狠紮心的絕望。

“你讀書的時候是不是成績很好啊？”柯沐昀打斷了宋伊恩的思緒。

宋伊恩回過神，如實道：“不好。”

話音剛落的瞬間，又一段不堪回首的記憶強勢鑽入宋伊恩的腦海中——

多年前，宋伊恩在一次聊天中問起了俞景坤學生時代的經曆，他原本隻是想盤問一下俞景坤的‘前任們’，卻無意中得知了俞景坤兩年讀完高中，剛滿17歲就入學哥倫比亞大學的光榮往事。

其實那時候俞景坤壓根沒有反問他什麼，宋伊恩卻十分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說：“呃，我成績其實，也還可以。”

俞景坤當時隻是微笑着沒有說話。

宋伊恩就再次強調了一遍：“稍微有一點點小偏科，但總體來說算是中……上。中等。中等吧，不好不差。嗯。”

“但是我也是不怎麼學習的。”宋伊恩又補充，“要是學了我還是可以考挺好的。嗯。對。”

如今的宋伊恩想到這一幕，巴不得穿越時空回去堵上自己的嘴。

到底誰問了啊啊啊啊！！！！！

俞景坤他根本沒問你成績好不好啊宋伊恩！！！！

想到這裡，宋伊恩已經絕望地抓起了一縷頭發。

“你謙虛的吧？”柯沐昀又一次笑着打斷了宋伊恩的回憶。

宋伊恩苦笑道：“……真的不好。”

“噢，那我的成績還可以。”柯沐昀真誠地說，“不過我也不怎麼去上課了，工作太滿了。反正以後也不靠學曆吃飯。”

宋伊恩點點頭，心想柯沐昀這個腦子，得虧是長了一張好臉。

“诶對了……你之前的兩個男朋友也都是圈内人嗎？”柯沐昀朝前努了努身子。

“初戀不是，前任是。”

“噢，那你前任也是模特？”

“不是。”

柯沐昀看上去有幾分雀躍，眼神中寫着勝券在握四個大字，道：“哈哈哈，那他帥嗎？”

宋伊恩從來沒有覺得哪個人有這麼好懂過……

“帥。”宋伊恩僵硬地點了點頭。

柯沐昀的笑容更甚，嘴角嵌着兩顆甜甜的梨渦，眼睛發亮地說：“有我這麼帥嗎？”

“……”宋伊恩抿起嘴唇，“……不同的風格。”

“啊？”柯沐昀費解地皺眉，“那他是什麼風格？”

就在宋伊恩思考着要怎麼糊弄過去時，柯沐昀忽然倒吸了一口涼氣——

“你是1啊？”柯沐昀瞳孔顫抖道。

宋伊恩覺得自己現在的表情大概是既苦澀又無奈的。

隻見柯沐昀苦惱了幾秒，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艱難道：“那你能接受做0嗎？”

“……我無所謂。”宋伊恩說。

柯沐昀松了口氣，語氣中帶着幾分驕傲地說：“我鐵血純1，哈哈哈哈哈。”

鐵血純1。

兩道驚雷直沖宋伊恩的腦袋劈下來——

這麼神經的話，這麼莫名其妙的自豪，連李洛嚴都說不出來。

宋伊恩隻好幹笑幾聲作為回答。

“诶，你晚上想吃什麼？我給你做吧？”柯沐昀笑嘻嘻地說，“我什麼都會做，真的，隻要我吃過一次的菜，我回家都能複刻出來。”

“噢，這麼厲害啊，哈哈……”宋伊恩無力扯了扯嘴角。

柯沐昀像是被打了興奮劑，頓時雙眼放光，“對啊！我朋友都說我的水平可以去開餐廳！其實今天那家湘菜挺一般的，我能做得更好！真的，哈哈哈，不是我吹牛啊，上次有個長沙的朋友來我家，都說我做得太好吃了！你不是覺得今天那家店太辣嗎？我可以少放點辣椒，怎麼樣啊？诶，那我們去買菜吧，我家對面就有菜場，我們走吧？”

宋伊恩剛打算拒絕，門鈴忽然響了——

柯沐昀疑惑地看了一眼門口的方向，起身去開了門。

宋伊恩在卧室的書桌旁獨自坐了一會兒，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柯沐昀和他太不合适了……

英樹描述的那種，每天睡醒就能看見英俊的年下男友光着好身材打掃衛生、做好早餐等他來吃的神仙日子……看來宋伊恩是過不上了。

見柯沐昀半天沒回來，宋伊恩決定去玄關看看，順便告訴柯沐昀，他還有事得先走了。

家門口，柯沐昀正拿着一張表格紙，和一名神情肅穆的陌生青年說着什麼。

“我沒有填錯啊，诶，我不都給你看了身份證嗎？”柯沐昀有些不耐煩地說，“我都改了好幾次了。”

陌生青年擡眸瞥了眼宋伊恩，低頭繼續道：“這一欄不夠詳細，再寫詳細一點。”

“還要怎麼詳細啊？！”柯沐昀哀嚎道。

“怎麼了？”宋伊恩不解地上前。

“人口普查。”柯沐昀從牙縫中擠出四個字。

“人口普查？！”宋伊恩愣了。

……到了人口普查的年份了嗎？

宋伊恩擰眉思考了幾秒，卻沒想出個所以然來，于是他甩甩腦袋，告訴柯沐昀自己還有事，得先走了。

“啊？你不留下來吃晚飯嗎？”柯沐昀失落地說。

“嗯……有個廣告要補鏡頭，我現在得回去補拍一下。”宋伊恩撒謊道。

“噢……好吧，那要不你拍完再來呢？你家離我家很遠嗎？”

“……呃，下次吧？哈哈哈，下次再說吧，來來回回有點麻煩。”

“那我去你家吧。我把這個表格填完了跟你一起回去，你等等我。”說完柯沐昀立即轉頭奮筆疾書。

“不用不用，你慢慢來，我先走了。”宋伊恩連忙說，“品牌催我呢，我先走了啊。拜拜。”

隻見宋伊恩已經越過大門，柯沐昀才撇了撇嘴，道：“好吧。”

好不容易逃離了柯沐昀家，宋伊恩漫步在陽光充裕、蟬鳴聲不絕耳的午後，才終于松了口氣。

18歲，正是連人話都聽不懂的年紀。

說太委婉他信以為真，說太直白又怕傷他自尊。

這幾個小時的相處真是耗完了宋伊恩的全部力氣。

在小區門口等網約車的時候，宋伊恩又收到了柯沐昀的消息。

【柯沐昀：那個人口普查的人走了，你上車了嗎？】

【我去找你吧！】

宋伊恩差點連手機都拿不穩了。

【宋伊恩：我已經上車了，下次吧】

【柯沐昀：沒事啊，那我再打輛車去你家吧，你把地址給我呗】

【宋伊恩：不啦】

【家裡有人的話可能會有點影響我工作】

【柯沐昀：那好吧】

手機終于消停了幾分鐘。

可是等宋伊恩坐上網約車後，柯沐昀又發來了微信——

【柯沐昀：我做錯什麼了嗎？】

宋伊恩如臨大敵，猶豫了很久才回——

【宋伊恩：怎麼了？沒有啊】

【柯沐昀：感覺你好像不喜歡我】

【你不喜歡我嗎？】

宋伊恩握着手機思考了許久，最終沉重地敲下了一行字——

【宋伊恩：沒有，我隻是想了一下，好像還是沒辦法接受做0】

【不好意思】

撒完這個彌天大謊，宋伊恩擦去額間的薄汗，釋然地關掉了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