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伊恩點點頭，躊躇道：“……為什麼你會來啊？”

“我在養老院留了緊急聯系人電話。”

“噢……謝謝啊。”宋伊恩飄忽着視線，“我不知道為什麼手機開了靜音，就沒聽見……”

“沒關系，就算我不來，護工也會送她來醫院的。”

宋伊恩擡頭環顧病房四周，這個套間病房寬敞又明亮，裝潢也勝似酒店，還配備了客廳和電視機……想來費用應該挺高的。

“這個住院費，你幫我墊付了嗎？”宋伊恩小聲問，“你把賬單發給我，還有看診費用什麼的……我會一起還你的。”

俞景坤瞥了他一眼，扯開話題道：“最近很忙嗎？”

“嗯？還行。”

“外婆今年88了，不忙的話多來看看吧。”

聞言，宋伊恩回想了一下，上次去養老院好像已經是十天前的事了。

其實他并不是完全沒有時間來養老院，隻是那需要犧牲他為數不多的休息時間。

宋伊恩沒有告訴過任何人，他每次來養老院都覺得壓抑又哀傷。

看着如同枯樹般老去的外婆，陪她聊着早已無法複返的光陰，宋伊恩隻覺得有一把生鏽的鈍刀割着心髒，即便離開了養老院，那種傷痛也依舊無法消散。

謝貞羽陪他來過幾次養老院，有朋友在的時候宋伊恩心裡會好受許多，可他也沒有辦法總是麻煩朋友。

“我今天休息，會一直呆在醫院的。”宋伊恩垂着腦袋說。

俞景坤笑了笑，溫和道：“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

宋伊恩也不知為何，有種羞愧被點破後的局促與不安，他低聲“嗯”了一句，随即陷入沉默。

俞景坤回頭望向窗外，初陽升起了，在薄雲之間朦胧地發光。

再回眸，身旁的宋伊恩被陰暗的低氣壓籠罩着，腦袋低垂，碎發擋住了雙眼。

一夜沒有合眼的俞景坤忽然感到頭疼，他摘掉眼鏡，揉着眉心歎了一聲氣。

寂靜的房間傳來這樣一聲冗長的歎息，對宋伊恩來說，無疑像是鄙視、像是失望、像是無聲的斥責。

宋伊恩死死盯着自己的腳尖，羞愧讓他難以擡頭。

為什麼他這麼自私，為什麼他不能多來看看外婆，為什麼……

可是他不知道還能怎麼辦。

他今年25歲，本該是最肆意飛揚的年紀，他也想在工作之餘和朋友一起玩、想要放松、想要戀愛……

他已經放棄了旅行，也篩掉了很多工作，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時間還是不夠用。

俞景坤說得沒錯。

外婆已經88歲了，外婆她已經很努力地維持着健康了，外婆她已經很乖很乖地獨自住在養老院了……

為什麼他卻什麼都做不好呢？

想到這裡，宋伊恩的眼前模糊了，他看見眼淚一顆一顆落在膝蓋上，但他壓抑着啜泣的沖動，在心裡祈求眼淚可以停止、可以盡快風幹。

“吃早飯了嗎？”俞景坤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宋伊恩搖搖頭，沒有說話。

俞景坤微微蹙眉，思索一會兒後，他湊近宋伊恩，看清了那睫毛上懸挂的淚珠。

宋伊恩察覺到他的靠近，立即别過了頭。

俞景坤不禁屏住呼吸……

他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了什麼。

隻是他已經四年沒有面對過這樣的場面了，不免有些無措。

俞景坤做了個吞咽的動作，道：“你現在的工作還在上升期，很多時候身不由己也正常……”

話音剛落，宋伊恩捂住嘴巴，雙肩顫動着，極力壓抑的嗚咽聲悶響在掌心。

俞景坤僵了一秒，“嗯……外婆的狀況還可以的，隻是呼吸道感染引起的發燒而已，燒退了休息幾天就好了。”

宋伊恩用力點着頭。他不敢說話，害怕一開口就發出嚎啕哭聲。

良久，俞景坤遞來了一包紙。

“外婆沒有大問題，真的。燒得也不算太高。”俞景坤說。

“嗯。”宋伊恩接過紙，鼻音濃重地說：“謝謝。”

“你自己的健康更重要，明白嗎？”

宋伊恩疑惑地瞥他一眼，哭紅的貓眼裡還盈着淚水。

俞景坤折起眼眸，溫柔道：“養老院的費用還要靠你來賺，是不是？”

宋伊恩的目光頓住了，他看見俞景坤的眸中布滿血絲，眼底的疲憊仿佛望不到盡頭。

你是不是又很久沒有好好睡覺了。宋伊恩幾乎本能地想說出這句話。

“剛睡醒就過來了吧？”俞景坤看了眼手機屏幕的時間，“吃點什麼？”

宋伊恩如夢初醒，移開了視線。

俞景坤又道：“吃完飯再回來吧，我們在這裡說話，容易打擾到你外婆休息。”

“你這樣不會被拍到嗎……”

“拍什麼？”俞景坤怔愣了會兒，“噢……當然不會。你把我想得太出名了，沒有那麼多人知道我。網上那些消息都是買的。即便有一些熱度，也是靠藝人帶動的而已。”

二十分鐘後，停車庫。

宋伊恩坐在俞景坤的車裡，從窗口接過了陳望赫買來的早餐和咖啡，小聲說了句謝謝。

不是說不會被拍到嗎……那幹嘛躲在車裡啊？

宋伊恩一邊想着，一邊拆開了麥當勞紙袋，将漢堡從中一個一個掏了出來。

“雖然不一定會被拍，但還是小心點吧。”俞景坤說完，從另一個紙袋裡拿出一杯冰美式遞過來。

……他有讀心術啊？宋伊恩吓了一跳。

“我倒是無所謂，主要是程香詩已經見過你的臉了。”俞景坤啜飲一口咖啡，“不過你不用太害怕，她本來也不太清楚我們之前的關系，現在應該更覺得混亂了。”

“诶……那趙奕辰和莊彬語不會有危險嗎？”宋伊恩冷不丁問。

俞景坤忽然笑了，“為什麼你會這麼想？”

“啊？因為你說她查到我……會很危險啊……”

“隻有一個，和有很多個，是不一樣的。”俞景坤笑眼彎彎道。

“噢。”宋伊恩沒有搞懂，但還是點點頭。

俞景坤不動聲色地瞟他一眼，解釋道：“她是對離婚後的财産分割不滿意，還有她家裡有一些狀況希望我來處理。”

宋伊恩繼續點頭。

“不是因為吃醋。”俞景坤直白地說，“我和她之間沒有任何感情。”

宋伊恩恍然大悟。

就說呢……他們都分手那麼久了，程香詩也用不着現在來追殺他吧？

其實宋伊恩很想聽俞景坤展開講講，以前他就喜歡拉着俞景坤追問一些‘豪門八卦’，更何況這回還是一手消息？

因此，他偷瞄了俞景坤好幾眼。

隻見俞景坤安靜地吃着漢堡，幾秒之後，才遲疑地回望宋伊恩——

“怎麼了？”他緩緩停下了咀嚼的動作。

宋伊恩立即收回視線，“呃沒事。”

俞景坤頓了頓，看看自己手裡的漢堡，又看了看宋伊恩手上隻咬了一小口的漢堡。

“……你要我這個？”俞景坤猶豫道。

宋伊恩滿臉漲紅，“沒有。”

怎麼可能啊！！他神經病吧！！宋伊恩在心裡大叫。

但他很快想起曾經的自己，好像的确是天天搶俞景坤碗裡的東西吃來着……

唉，這件事也不能怪他。俞景坤每回點的東西都比他點的好吃，簡直像是一個魔咒，所以他才會想要挖兩口嘗嘗啊。

宋伊恩心虛地想。

俞景坤沉默半晌，道：“有話你可以直說……”

這怎麼直說？也太沒禮貌了吧。

宋伊恩尴尬地狂喝冰美式，絞盡腦汁才編出了一句：“呃，那個，Feluce的面試我通過了……”

“嗯，那恭喜你。”

宋伊恩狐疑地瞟了他一眼，“我是自己通過的啊？”

俞景坤勾起笑容，“不然你覺得是……”

宋伊恩頓時又有點不好意思。這話問的，好像俞景坤上趕着給他開後門似的，也太自戀了吧？

“沒什麼……”宋伊恩縮了縮肩膀，“随便說說。”

“我隻要求了今年的幾個秀場和時裝周，選亞裔模特的時候不要局限于傳統東方臉，然後再增加了一些中模名額。”俞景坤不緊不慢道，“看來Feluce這次的面試負責人挺滿意你的。”

哇，還真是被選上的啊……宋伊恩雙眼一亮，就快要壓不住嘴角喜滋滋的微笑。

“哦對了，也恭喜你。”宋伊恩鄭重道，“我看到那個你升職的報道了……呃，那算升職嗎？”

宋伊恩陷入了短暫的思考——

等一下，等一下……

俞景坤從一個200強企業的CEO變成了其他集團的國家分部CEO……

前者是總裁，而後者隻是高管……

那算哪門子的升職啊？！！

想到這裡，宋伊恩倒吸一口氣。

诶，不過他那麼多公司，管的過來嗎？為什麼要跑去奧蘭多啊？

雖然集團中國區CEO已經是宋伊恩望塵莫及的成就，可套在俞景坤身上，他總覺得十分委屈了俞景坤。

“謝謝。”俞景坤低聲打斷了宋伊恩的思緒，“你理解成升職也可以，權限的确是擴張了。本來這次秀場的事我管不了。”

聞言，宋伊恩甩掉了剛才的一連串思緒，釋然地點點頭，“那你加州的公司呢？這麼多事情你忙得過來嗎？”

“LinkD嗎？”俞景坤未曾擡眼，“LinkD給程香詩了。”

“哈？！”

俞景坤不自在地端起咖啡，岔開話題道：“九月的紐約時裝周面試，有去嗎？”

“沒有……”

俞景坤終于擡起眼，卻什麼也沒說，隻點了點頭。

說到紐約時裝周……宋伊恩忽然就相當後悔。

去Feluce面試那天不太順利，導緻宋伊恩十分氣餒，本着反正也選不上的想法，便沒有參加時裝周的面試。

唉，要是去了就好了，還有通過的可能性。兩場秀挨得多近呀，飛一趟紐約可以打兩份工。真是太可惜了。

想到這裡，宋伊恩又用餘光偷窺着俞景坤那不冷不熱的眼神，總覺得他肯定在鄙視自己。

宋伊恩頓時把什麼程香詩和LinkD統統抛在了腦後，隻感覺心頭泛起了濃濃的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