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時前。
宋伊恩坐在李洛嚴的副駕,緊緊握着胸前的安全帶。
單司月在後座和李洛嚴閑聊着,而宋伊恩筋疲力盡,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隻有車裡溫暖的香氣讓他勉強有一些活着的實感。
宋伊恩回想着自己二十多年的人生……
從幼兒園小學開始,他就備受長輩和同齡人的喜愛。那時候他聽過最多的話是:那麼好看的小孩,可以去做童星啊。
母親出國投奔遠房親戚後,宋伊恩也很快适應了倫敦的生活,每個人都對他很友善,整個學校的亞裔女生幾乎都喜歡他,坐他四周的白人同學也總是不厭其煩地教他不懂的功課。
16歲時,有一部電影來倫敦選角,他被朋友們推着去試鏡。朋友們都說,他的臉生來就是做大明星的。
其實當時宋伊恩已經通過了試鏡,但他不想耽誤學業,也不想離開媽媽,所以推辭了。他已經想好了要報考的大學,想要和朋友們一起留在倫敦讀書、一起兼職打工,還計劃好了畢業旅行。
在母親去世之前,命運一直對他呵護有加。
以至于變故發生時,宋伊恩就這樣輕易地毫無防備地被痛苦擊倒在地。
他害怕看見倫敦的每一個街區,所以逃回了中國,躲在外婆家頹靡了很久之後才決定好好活下去。
學着獨立的日子如履薄冰。
宋伊恩還沒有深刻意識到命運已經抽走了對他的眷顧時,他就已經掉進了一個又一個陷阱裡。
于是很快,他遇到了俞景坤,一個願意替他包攬一切的人,甚至給了連他媽媽都不曾給予的關愛和照顧。
屆時的宋伊恩還躲在母親那雙早已死去的冰涼的羽翼下,不肯認清現實。所以理所當然的,他轉頭紮進了俞景坤的那對更加豐滿有力的羽翼之下,一躲就是好幾年。
可這個世界的規則向來是等價交換。
宋伊恩并非不知道,他也有過懷疑。隻是他一直逃避,正如他再也不敢面對歐洲那些大同小異的街道。
時至今日,宋伊恩才看清,那個讓他流連的名叫俞景坤的溫柔鄉,也是一個長滿荊棘的陷阱。
原來他從來就不能依靠任何人。
他該醒過來了。
李洛嚴的車開進了一個景區旁的獨棟别墅小區,宋伊恩這才回神,茫然地問:“我們去哪兒?”
“單司月家。”李洛嚴道。
單司月常駐上海和東京,老家卻在杭州。
她們全家早早移民去了日本,但她爸媽不樂意把老宅租出去,空着又嫌沒人氣,所以留了個老管家和幾個幫傭打理房子,定期還有司香師上門來點個香。
一進單司月家,老管家和幫傭們都像電視劇裡似的畢恭畢敬彬彬有禮,叫宋伊恩有點兒不好意思。
他們在單司月的房間裡聊了會兒天,李洛嚴還玩了玩單司月的樂器。
大家都對剛才的事閉口不談,閑扯了些有的沒的,宋伊恩的心情終于緩和了不少。
最後,他們一起吃了個宵夜,宋伊恩和李洛嚴才去了客房休息。
李洛嚴難得沒有因為俞景坤的事大發雷霆,宋伊恩在心裡松了口氣,于是貓進他懷裡簡單說了說今晚的情況。
見宋伊恩這麼柔順,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又楚楚可憐,李洛嚴心裡頓時蕩起一陣英雄情懷。
尤其想到前不久在酒吧門口,宋伊恩一直緊緊貼着自己、深怕跟丢一步的模樣,李洛嚴就發不出任何火氣。
宋伊恩坐在李洛嚴腿上,面對面依偎在他懷裡,啞聲道:“Luke……”
“嗯?”李洛嚴低頭看他,吻了吻他的額頭。
“謝謝。”宋伊恩說。
李洛嚴嗤笑,“跟我說什麼謝謝。”
宋伊恩直起身子,勾着李洛嚴的脖子,在他唇上印下一個吻。
昏黃的夜燈照着他們的側臉,李洛嚴圈着宋伊恩的腰,而宋伊恩從親吻中緩緩抽離,用鼻尖蹭着李洛嚴的鼻尖。
四目相對時,宋伊恩疲憊的眼睛微微彎起,眼底一片柔和。
李洛嚴做了個吞咽的動作,不禁任何思考地說:“我會保護你的。伊恩。”
宋伊恩什麼也沒說,露出一抹淺笑。
剛才結了一層冰霜的心髒,仿佛有什麼開始融化了。
他俯身又吻了李洛嚴一次。
這一晚上,宋伊恩徹夜未眠,等李洛嚴睡着後,他小心翼翼地從床上爬起來,掀開窗簾,仰望着夜空中的明月。
要變得強大。要站得更高。
宋伊恩在心裡告訴自己。
如果他的人生就是這樣充滿了危機和陷阱,唯一的辦法就隻有讓自己變得堅不可摧。
或許他注定不能過平淡安然的一生。
如果當時真的去拍了電影,如果他早一點成為藝人、模特,賺到更多的錢,他和媽媽就不用住在治安糟糕的街區,或許媽媽就不會出事,後來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如果他能再強大一點……
或許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
宋伊恩望着發光的滿月,琥珀色的明眸裡是從未有過的堅毅眼神。
忽然,身後的床榻起了細碎的動靜。
“伊恩?”
李洛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光腳走了幾步,從背後一把抱住了宋伊恩。
“吵醒你了嗎?”宋伊恩輕輕将手搭在李洛嚴的臂彎。
“本來就沒怎麼睡着。”李洛嚴嘟囔道,“你幹嘛呢?”
宋伊恩笑道:“在看單司月家的院子,好大啊。泳池的燈光好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