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裡，暖燈下是熱氣騰騰的晚餐，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昂貴食材，隻是一些宋伊恩愛吃的家常菜。

俞景坤的座位前放了一支高腳酒杯，醒酒容器裡的深紅液體像是吸血鬼的晚餐。

宋伊恩的座位前放了一杯沒有插吸管的冰奶茶，奶白色冰淇淋球黏着透明塑料杯壁。

21歲的生日可能比不上夏威夷夜空的璀璨煙花，更比不上南極遊輪上的那段有關死亡的浪漫情話。

但那一天，宋伊恩發現，他愛俞景坤已經勝過了世間的一切。哪怕俞景坤是一個樣貌醜陋的男人、哪怕他窮困潦倒、哪怕他躺在床上連一根手指頭都不能動彈，宋伊恩也會愛他、陪伴他、照顧他，直到生命的終點。

可是最後，最後的最後。

這個故事的結尾就這樣發生在淩晨三點的上海老街，一家算不上高檔的養老院門口，一棵凄涼的老樹下，一片枯黃的樹葉掉在俞景坤肩頭的時刻。

一輛出租車從一旁快速地駛過，掀起一陣微風，那片葉子從俞景坤的肩頭跌落，墜入他腳下的無數片落葉中。

他們都還是那麼年輕。

這條空寂的街道會在明天早晨變得煙火騰騰，落葉會被掃去，太陽會升起。

他們的故事卻結束了，會在太陽無數次升起又落下之後，慢慢消散在俞景坤的記憶裡。

俞景坤今後的人生裡還會遇見數不清的18歲的漂亮男孩，而宋伊恩會跟着那片落葉一起，和所有枯黃落下的樹葉一起，被徹底從俞景坤的記憶裡掃去。

希望他能對你好。

俞景坤剛才說的話又一次在腦海裡回響。而他本人正平靜地站在眼前。

宋伊恩再也無法阻攔胸口即将爆裂的情緒，他雙眼充血，歇斯底裡地喊：“騙子！！！”

俞景坤微微睜大了眼睛。

“你給我滾！！！”宋伊恩暴怒地說，“俞景坤！！你憑什麼！憑什麼這麼對我？！！”

“你把我當什麼？！你為什麼還要來招惹我！！為什麼？！”

“我好不容易！我好不容易過上正常的生活了！！我好不容易！我好不容易喜歡上别人了！！”

“你滾啊！你滾遠點行不行啊！！你他媽滾啊！！！”

“你為什麼還要來惹我！！我問你！你為什麼！為什麼還要來——”

下一秒，宋伊恩被扯入俞景坤的懷裡，而他迅速地、憤怒地推開他。

俞景坤什麼也沒說，一把抓起宋伊恩的手腕，那力道讓人無法掙脫。

他就這樣拉着宋伊恩往車裡走去，任憑着宋伊恩哭喊辱罵自己，他仍然沉默，推着将人塞進了車裡。

宋伊恩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滿臉通紅，斷斷續續道：“我這輩子再也不想看見你。俞景坤。你給我。你給我滾。你們這些人都不講道理。”

“你騙我。都是我騙我的。為什麼，為什麼你已經什麼都有了，還要來騙我，要把我變成這樣！”

不知罵了多久，宋伊恩忽然被自己給嗆到了，俞景坤擰開一瓶水遞來他跟前。

宋伊恩本能地接過來，灌了一大口，又發現懷裡被塞了一大包紙巾。

這下宋伊恩冷靜一點了。羞恥和後悔直沖天靈蓋。

他看也不敢看俞景坤，咽了咽口水，小聲說：“反正我不要你的護工，我也不想見到你，我們永遠都不要再見面。你聽明白了嗎？”

說完，宋伊恩去開車門，然而車門紋絲不動。

俞景坤在身旁緩緩開口了：“你覺得我騙了你什麼？我不記得我有騙過你什麼事，伊恩。”

宋伊恩從車窗的倒影裡看見俞景坤的臉，面無表情，神情冷峻，一雙墨眼透過車窗的反射，直勾勾盯着他。宋伊恩忽然被定在了原地。

“沒錯，我們在相處的時候，我還在和孫墨聯系。但就像我之前說的，我和孫墨一年也見不上幾次，那一年也是同理，我和他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發生關系，也隻有一次。”俞景坤停頓了一下，歎聲道：“我自認為不算一個被欲望支配的人，我平時很忙，對談情說愛的興趣也不大。而感情意味着需要經營，對方難過了需要安慰，寂寞了需要陪伴。而我沒有時間。我過往的人生裡，遇到的所有人都很滿足于這樣的床伴關系，我以為你也是一樣，在最開始的時候。”

宋伊恩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呆呆地思考俞景坤剛才的發言。

“不要着急生氣，伊恩。”俞景坤柔和道，“床伴關系，對我來說是纾解壓力的方式，我不想讓它變得複雜。而戀愛，意味着我需要承擔對方的情緒和壓力，所以我不需要戀愛。因此，我給了你很多品牌資源，這樣一來，你跟着我不吃虧。這是我最初的想法。”

見宋伊恩的手從車門旁緩緩滑落下來，俞景坤不動聲色地松了口氣，繼續道：“在認識你之前，那樣的人生我已經過了快要十年，所以改變它不是一件那麼迅速的事。你生日的時候，說想和我永遠在一起，說實話，當時我設想了一下，我覺得我也挺喜歡你的。你很聰明，我們很合拍，所以我有點想試試和你戀愛。”

“和孫墨發生關系是在你生日之前的事。後來我和孫墨見面隻是聊一點瑣事，沒有越界的行為。誠實地講，我和孫墨徹底斷了聯系也不是因為你，因為我既然想要戀愛就不會再朝三暮四，孫墨對我來說隻是朋友。我删除了孫墨的聯系方式，隻是因為他越界了。”

說到這兒，俞景坤苦笑着垂下眼眸，“真不知道要怎麼說，才能讓你相信我。”

宋伊恩看了他一眼，而俞景坤也正看着他。宋伊恩立刻移開了視線。

或許俞景坤說的都是真的，但是他害怕。

他太怕了，害怕那段地獄般的歲月再一次回來，害怕又一次被抛棄之後失去所有、連自己都唾棄自己的感覺。

他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和俞景坤重修舊好，那種一念天堂一念地獄的感覺太不安太虛空了，他真的害怕了。

俞景坤發出一聲冗長的歎息。

“伊恩……”他疲憊地靠在車座上，仰頭用一隻手捂住了眼睛，沙啞道：“我是真的……真的覺得快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