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楚天家回來，我就一直尋思着我的老課本放在哪裡。

我們大學學院整合，遇上了政策好年，學校擴建了新校區，作為變革時代的我們，基本每一年都在搬宿舍。我記得上高老師的課是大三那一年，那年我們從文學院舊部搬到偏遠的大學城，大家都怨聲載道，說大四要實習找工作了，怎麼不留在市區的文學院舊部呢？為此和學校領導抗争了一個暑假。大四新學年開學前兩天，學院租賃的大巴如期到達宿舍門口，把我們一組一組送到了新校區。

那時候，大家為表示抗議，還把許多舊書從樓上扔下，“梆梆梆”聲音響徹宿舍樓。

我記得我也有把不打算要的舊課本扔下樓，隻是不記得高老師的選修資料有沒有在其中。剩下我覺得以後還會用上的書，都打包帶回家了。隻是大學畢業之後，家裡換了一次房，搬家的過程，又把許多不用的雜物處理掉。要把資料找回來，實在不是那麼容易。

但我知道，阻礙我找回高老師課上資料的，并非是年代久遠，也非這一次次“遷徙”的折騰，而是藏在我内心深深的恐懼。

高老師，才學地位都是我所不及的。但他所守護的東西，卻能輕易被人摧毀。我隻是這個世界裡，随時都能被取代的一個小人物，又怎麼和楚天、姚娟娟口中所說的龐大勢力對抗？我沒有資本去對抗，沒有能力去對抗，更沒有這個覺悟去對抗！

楚天和姚娟娟也沒有催我找資料，隻是我感覺答應了他們，不找似乎是不守承諾的表現。為人師表，沒有誠信那要落人口舌的。雖然夾雜在“不想找”與“需要找”的矛盾中，周末在家，我還是打着找資料的名号，順道重新認真整理了自己的書籍。

我媽看我這麼認真整理房間，自然是喜上眉梢，立馬安排我爸張羅飯食，親自支援我的工作。母女倆像過年那樣收拾起房間來。

“嘿，寶貝，這些筆記本還要不要？留一本紀念就好啦，你這一摞挺占地方的。”

“您就不懂了吧？這才是精華中的精華，一本勝十本！”

“可這沒有收藏價值吧？不會漲價吧？這十年了，都成了廢品了吧？”

“媽，你也太勢利了，這在我心裡是無價的，是我的青春紀念冊！”

“留一本紀念冊就好了吧？”我媽不折不撓，非得要我的筆記本給别的書讓個道。

“不要！”

“那寶貝，這疊資料應該可以扔了吧？堆了這麼久，估計都過時了。”我媽揚了揚手中的資料。

“呀，這就是高老師編的課本！”我驚呼道。

“課本連出版社也沒有，印刷裝訂那麼簡陋？”我媽不屑一顧。

“哎，真是天意！”這麼多書都丢了，唯獨這一本還在。

從我媽手中接過書，我小心翼翼翻了開來。

泛黃的藍綠卡紙封面正中間，黑體字印着“蠻山語教程”幾個字樣，扉頁上有高老師的親筆簽名，目錄做得相當粗糙，隻有“基礎知識”與“實證樣例”兩個部分。但我自己用黑色簽字筆更補了目錄，标注了重要例子的頁碼，這中間就有《山神傳》。

順着目錄翻到《山神傳》這一頁，是《山神傳》的碑文拓片縮印。備注上寫着此碑拓于髻子山麓。

髻子山，名字挺形象的，但沒聽說過，想必不是什麼名山吧？高老師研究的足迹真的踏遍全國啊！

這塊石碑碑身應該采用堅硬的岩石，而且地處邊遠，人為破壞較少，經曆千年，刻印上的文字還是相當清晰。隻是這些字體不像文字，因為它不是一個個字獨立存在的，字與字之間是勾連在一起的，形成連續的水波紋，如果不仔細看，會以為這隻是一些裝飾性花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