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遙栀萬萬沒想到,請神咒是這麼個請法。
她有些震驚地看着水鏡中自己鬓角上開出來的白鸢尾,鮮妍明媚,像是精緻小巧的白玉雕飾。
沒有一絲一毫的痛覺,像是從毛孔裡長出來的頭發一樣自然而然。
祝遙栀還沒說什麼,她的鬓角上又噼啪綻開一朵白花,她愣神的一會,頭上已經開了一圈,像戴了個白色花冠。
“好了好了,不用再開了。”祝遙栀連忙叫停。
邪神悶悶地說:“漂亮。”
祂說話細聲細氣的,很小聲。
祝遙栀想起邪神說的話,就問:“所以,你現在是在我的身體裡?”
邪神:“唔。”
話語被鎖在她皮肉裡,像是她身體裡湧起的一場潮汐。
“栀栀,”祂緩緩地說,“這裡,很弱,我要、小心。”
祝遙栀倒是聽懂了這句話。
這小怪物是在說,她的身體很脆弱,所以祂要小心,避免傷害到她。
跟邪神這種怪物比起來,人的身體内部确實脆弱,五髒六腑柔軟得一碰即碎。
祝遙栀還是不太明白,這麼大一隻邪神是怎麼藏進她身體裡的?一開始她還以為是神識什麼的,現在看這小怪物這麼小心翼翼的樣子,好像是真身就在她身體裡。
于是她問:“我不太明白,你是怎麼縮小然後藏進來的?”
邪神說:“我,在你的、血裡。”
祝遙栀:“啊?”
她愣了一下才說:“你的意思是,你能融化成水,融進我的血液裡?”
邪神:“唔。”
那就說得過去了,水是無形的,融于天地間。
難怪仙盟那群修士殺不死這小怪物。
“好神奇。”祝遙栀伸出手,張開了手心。
不用她多說,在他身體裡的邪神似有所感,下一瞬她的手心裡長出了一隻銀白觸手,卷着一朵鸢尾,往上遞給她。
“謝謝。”祝遙栀接過花,放在手裡聞了一下,“好香。”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花香比之前她聞過的還要馥郁一些。
祝遙栀再看向那面水鏡,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她渾身都纏滿了觸手。
脖頸、手臂、腰間、腳踝......無數觸手簇擁着她,密不可分,仿佛生來就是一體。因為她睡前洗了澡,隻松松垮垮穿了一層寝衣,柔軟潮漉的觸手緊貼在她足底,細密的吸盤吮出一連串黏膩的吻。
祝遙栀掌心裡燃起的冰藍靈焰忽然熄滅了。
一片幽暗中,她的掌心傳來了濕潤滑膩的觸感,有什麼冰涼又柔軟的東西沿着她掌心的紋路細細舔舐。
祝遙栀呼吸一亂,低頭就對上了一雙絢麗奇詭的星藍眼瞳,見她看過來,幽深瞳孔裡飛出蝴蝶,停在銀白長睫上。
美得像是夜裡索命的豔鬼。
少年邪神俯身,吞掉了她的掌心火,然後慢慢舔吻她的手,把指節含進去用牙齒一下下輕磨。
像是在表明,我絕對不會吃掉你的。
竹榻并不寬大,青紗圍起這方狹小空間,黑暗溫和地縱容一切,滋生詭異又暧味的氣氛。
祝遙栀聽見了自己輕而綿柔的呼吸聲,四下安靜,連窗外的春蟲都睡去,安靜得她的呼吸聲越聽越變了味。
“栀栀…栀栀…”
因為是一邊舔吻一邊喚她的名字,少年邪神原本清冷的聲線黏糊了起來,像是冰雪融化于春野,泥濘出甜膩花香。
“怎麼了?”祝遙栀不動聲色地蜷起手腳,躲過觸手的纏裹。
她能感覺到,這些觸手有些躁動,急切地渴望她的肌膚與體溫。
觸手不滿地纏上她的腰,沒怎麼用力地把她拉了下去。
祝遙栀輕呼一聲,從坐着變成了躺下去,邪神覆了上來,把臉埋在她頸窩貼蹭,話語悶得輕而綿軟:“好想、栀栀…”
毛絨絨的銀發鋪了滿身,邪神像是一隻撒嬌的大貓。
祝遙栀有些意外。
這就想她了?也沒有分别多久吧。
祝遙栀安撫地摸了摸少年的長發,柔聲說:“和我一起出去玩吧。”
青紗籠罩的竹榻太過私密,她怕繼續和邪神這樣貼蹭下去,這小怪物的合歡蠱可能會被誘發。
“唔。”少年耳後的觸手翹到頭頂的位置,輕輕點了點。
“那你先藏起來,我怕被發現。”祝遙栀說。
于是邪神俯身擁住她,不可思議但又理所當然地與她融而為一。
祝遙栀把手裡的花放到床頭,起身拿起挂在屏風上的衣裳。
其實她也不太會穿,所以磨蹭了一會,觸手從她袖口裡伸出來,幫她勾起那些衣帶。
“乖寶寶。”祝遙栀系好衣帶,随口誇了一句。
觸手愉快地翹起來,尾端彎成一個心型,跟她比了個心。
小怪物現在好騙得不行。
祝遙栀推門離開,輕靈地禦劍飛行。
“居然沒下雨。”她發現那種逆流而上的雨水不知道什麼時候停止了。
話說,這種怪雨是應泊川所說的天災之一嗎?
在她體内的邪神輕聲說:“你、怕冷。”
——因為她怕冷,所以有她在的地方,暴雨平息,天災退去。
祝遙栀眉眼彎彎,聲音輕柔如夜霧:“這世上隻有你對我這麼好了。”
她發現,現在她就算她不哄騙邪神也沒有關系,這小怪物自己會白給。
邪神“唔”了一聲:“你、不一樣。”
——我隻對你好。
榴花汀很大,囊括了無數城鎮。
祝遙栀去了一個遠些的小鎮,這個小鎮她一眼就注意到了,因為現在已經是深夜,但還是燈火通明。
是在舉辦什麼慶典活動嗎?類似玉曲的請神。
祝遙栀落地收劍,“咦”了一聲:“這次禦劍居然沒有消耗我的靈力。”
一隻觸手從她的袖角裡伸出來,得意地翹起來,像是貓咪尾巴一樣搖搖晃晃。
哦,看來不消耗靈力是拜邪神所賜。
挺好的,看來她可以用請神咒随時随地把邪神召喚過來,增加戰力又不消耗靈力。
這麼一想,祝遙栀心情愉快地打量了這一座小鎮。
鎮口的石碑上刻着“菱鎮”二字,倒是沒有玉曲那麼繁華,但三更半夜的街上行人還絡繹不絕。
祝遙栀感慨:“這些人不用睡覺的嗎?”
邪神捕捉到了關鍵詞,問她:“你要、睡覺?”
“現在不用,寶寶。”祝遙栀優哉遊哉地晃進菱鎮,“我們來逛街。”
街邊都是各種各樣的攤販,有尋常百姓,也有散修和妖怪,還有裹在黑袍裡看不清外貌的。
他們售賣的物品也五花八門,從蜜餞零嘴到丹藥靈符,當然,不知真假。
祝遙栀買了很多零食,趁人不注意就塞進衣袖裡,被裡邊的觸手吃光光。
反正邪神什麼都吃。
她自己也有些餓,就小聲問邪神:“我餓了,你剛才吃的哪個最好吃?我也試試。”
“這個。”細細的觸手卷了一塊荷花酥放進她手心。
祝遙栀咬了一口,“好吃。”
她身體裡的邪神輕聲說:“原來,這裡、變小,就是餓了。”
祝遙栀沒反應過來,“哪裡?”
邪神:“這裡。”
然後祝遙栀覺得自己的胃部莫名舒展了一下,像是被什麼輕柔撫慰,很奇妙,接下來她就不餓了。
她後知後覺,邪神正在她的身體裡,能夠無比直觀地感受每一個髒器、每一寸血脈的變化。
片刻後,邪神小小聲說:“很、漂亮。”
每一次呼吸帶來胸腔的舒張,集中泵發又回流的血液,脈搏的震顫,生命的綻放,脆弱,又如此美麗。
“什麼很漂亮?”祝遙栀以為祂看到了什麼,往街上東張西望。
邪神說:“栀栀。”
祝遙栀有些迷惑,她怎麼又漂亮了?
她沒糾結這個,繼續買零食投喂邪神,藏在她袖子裡的觸手繼續進食,不過邪神會給她反饋:
“這個、好吃。”
祝遙栀的手裡就會被放同樣的食物。
“這個、不好吃,栀栀,别吃。”
但那些觸手并不會拒絕,隻要是祝遙栀投喂的,都吃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