銜月覺得,他實在是個運氣不太妙的人。
他的天生殘缺是意外導緻的。當年母親懷着他們兄弟二人的時候,剛好撞上獅族來犯,母親毅然選擇随父親出征,卻在之後的打鬥中遭一道強勁的惡能擊中了腹部。當時瞧着無礙,但其實是那狡猾的惡能潛藏在了母親體内,之後又在孕育過程中偏偏都賦予給了雙生子之一的他。
以至于他天生臉上就帶着條醜惡的疤,膝蓋也是生來就有傷,站立困難。
而弟弟卻一切健全,甚至完美的繼承了離凡君的修煉天賦。人們對此常道:幸好。
那他呢?
就是‘幸好’背後的那份‘不幸’了。
兩兄弟,一殘缺,一完美。完美的那個自然被寄予厚望,因為天資優秀,攬星很小的時候就被離凡君送到了一位地界大能的隐居地研習修煉極少回家,而他這個殘缺者,則被對他心有愧疚的母親養在身邊悉心照顧。
或許是母親的照護太過完善妥帖,他幼時并未意識到父親對他的冷淡,隻以為父親就是那樣不愛言語的性格,但在攬星開了靈智的消息傳回來的那天,他第一次看到了欣喜若狂如此激動的父親,從他的眼神裡,銜月看到了一種希望的光,而那種眼神,他從來不曾擁有過一絲一毫。
這可能并不算是一件多麼重大的事,但卻給幼小的他帶來了巨大的沖擊。
上天給了他這樣一副破敗的軀殼,卻又給了他一顆倔強的心,無形間徒增了太多的遺憾與不甘,可他不願就這樣接受,他也想要收獲父親那樣贊許的眼神。
從那以後他開始變得格外努力,極少出門,開始每日研讀地界的各種術法靈典,雖然身體有殘缺,但好在他的智慧尚還算聰穎,很多書他隻需要看一眼就可以背下來,并加以應用,即便修煉的過程中常常受限于病體,他也并不在乎,如果普通人的身體需要練三次才能成功,那麼他就練三百次三千次,直到成功為止。
努力總不會辜負人,即便沒有師父的情況下,很快,他還是靠着自己的努力開了靈智。
開靈智的那天,他終于如願得到了父親的笑容,當他給父親一一展示自己練成的術法時,父親總會微笑着點頭贊許,這對于銜月來說,就是莫大的滿足。
所以從那之後,他開始更加刻苦努力的學習,盡管以他的身體要修煉總是需要付出比常人多幾倍甚至數十倍的艱辛,他也要逼着自己練下去,隻因他清楚隻有這樣才能獲得父親的關注和贊許。而當他堅定地以為他會和父親這樣越來越親近下去的時候,意外就發生了。
一次,他要煉制一種法器,但所需的一種材料卻得外出才能取到,下人們一向是不愛伺候他這個廢柴少爺的,早跑了個沒影,母親也不在,他看着自己的輪椅,下定決心打算自己獨身探取。
然而,他那不妙的運氣總是來的不巧,當他正在取物的時候,竟然遇到了前來偷襲的獅族殘部。
以他當時的靈息,與其對抗無非是以卵擊石,很快就被對方擒住了,就在要被對方刺死的瞬間,他的母親不知何時已追随他而來。
雙拳難敵衆手,為了救他,母親隻能以寡敵衆強拼而上,這樣的結局,便是等離凡君匆忙趕到的時候,隻看到了倒在一片血泊間的妻子和旁邊無助嚎哭的銜月。
父親一向深愛母親,甚至超越他和攬星。
銜月覺得這輩子,他都無法忘記父親那時看自己的眼神。
那是一種怨怼到極緻,已化為無邊怨恨的情緒,仿佛寫着:為什麼死的人不是你?
從那之後,他的日子就變了。
父親就收走了他本就不多的父愛,從極少與他交談,變成了徹底不與他說話,每每相見總是橫眉冷對,絕無好事。
沒了母親的庇護,他在府裡更加難熬了,連下人都可以欺負他罵他一嘴,因為所有人都清楚,銜月的父親厭棄于他,這世界上再也無人會護得這個廢柴。
一開始他總是躲在屋裡一個人哭泣,時間長了也就麻木了。人嘛,苦吃多了,也就習慣了,除了接受現狀還能怎麼樣呢?
沒有人和他說話,那他便就此沉默。他驅散了原本就不願意伺候他的那些下人,把自己的住所改成了藥舍,繼續每天研究自己的靈典和藥材書,把自己整個人都一心撲到修煉身上,非必要從不與外面溝通。
沒有人懂他平靜之下極度的孤單和悲傷。
父親也從未來看過他,不對,是沒有任何人來看過他。
直到不知過了多久,他的窗口突然探進來了一個虎頭虎腦的活潑身影。
那個看着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從見到他第一眼就是笑眯眯的,還朝他遞出了一個糖人,道:“哥哥,你吃不吃糖人?”
他才知道,原來這就是從出生後就與他分開的弟弟攬星,如今被父親接回來了。
和他内斂沉默的性格相反,攬星性子活潑待人熱情,常常幾句話就能和人打成一片,他在房間總能聽外面的别的小孩來喊攬星出去一起玩,但這時攬星總是擺擺手道:“算啦算啦,我陪我哥哥呢,你們先走吧!”
他想,或許是血緣的緣故吧,雖然他們兄弟二人自小沒有一起長大,性格也是大相徑庭,但活潑的攬星就是願意成天的陪在沉悶的他身邊。
對于攬星的熱情,他一開始還會有些無所适從,但是攬星好像總是有辦法緩解他的局促和尴尬,他這人很無聊,除了背書就是寫字,要麼就是專心研究自己的藥材和法器。攬星也不會煩膩,就叼着根狗尾草在旁邊陪着,再撥弄一下他的紙張逗逗他。偶爾也會出門,但凡出門,回來一定會給他帶些新鮮玩意,要不就是什麼好吃的,要不就是小嘴叭叭叭不停地跟他念叨外面的奇事奇物。
不知不覺中,攬星讓他無聊孤單的世界變得熱鬧豐富了起來,而他也在母親離開過後,竟然很久違的擁有了幸福感。
某天,攬星正百無聊賴地趴在銜月書桌旁邊拿毛筆畫烏龜,畫了足有一百多隻,紙張扔了滿地過後他終于覺得無聊停下了,轉頭一看認真看書的銜月,忽而開口問道:“哥哥,出去玩怎麼樣?”
“嗯?”銜月放下筆,淺笑道:“你想去就去啊,嗯......算起來你确實很久沒有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