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腔郁悶持續到下午三千米檢錄的時候,被陣陣罵娘所取代。
澤蘇的太陽并沒有因為秋天的到來變得溫和,反而變本加厲的灼人。
幾十号人烏泱泱聚在大太陽下排隊檢錄,檢錄結束後,林度别着自己的号碼牌找了處陰涼地兒歇着。
正好看見了在角落坐着的黃欣,女孩兒雖然身材瘦小,但那雙眼睛滿是堅毅與韌氣,沉默又倔犟。
林度以為她是緊張,坐過去拍了拍她的肩:“别緊張啊。”她放松地笑了聲,伸手豪邁地指了一圈,打算以身作則地安慰,“在座不可能有比我慢的人,我打算——”
還沒等她說出自己打算全程擺爛慢慢挪完這三千米的宏偉藍圖,就被一個堅定的聲音打斷:“我要拿第一。”
林度以為自己耳朵出問題了,這但凡說的是學習或者什麼别的她都不覺得有什麼,但,她居然說的是三千米?
這個看起來跑一圈就會被風吹倒的女孩子,竟然對三千米的第一充滿了執着?
難道黃欣真的有顆不為人知的體育夢?
林度慢慢把後面的話咽回肚子裡:“……你加油。”頓了頓,還是忍不住說,“今天太熱了,還是身體要緊,待會兒也别太拼命,一個三千米哪裡有身體要緊,你說是吧。”
她沉默着搖了搖頭,眼裡閃着某種驚心動魄的神采:“你不懂。”
林度看着她沉靜的小臉半響,歎了口氣。
她知道自己勸也沒用,人生在世,大家不免各有各的執着,有人執着于成績優秀,有人執着于肆意快樂,可能黃欣就是執着于三千米吧。
而她……,林度望了望天上晃眼的太陽。
她胸無大志,隻希望這要命的三千米趕緊結束,然後去小賣鋪買個冰冰涼的可樂喝。
——
半小時後。
“請女生三千米運動員就位。”
好像每個學校的廣播音質都這麼差,人聲泛着沙沙的響聲,卻又極具穿透力。
看台,跑道附近烏泱泱一大片人,運氣不好的班沒分上看台的座位,都搬着凳子坐在大太陽下邊。
陸暮西戴着頂黑色棒球帽,手插着兜,仗着個子高,站在終點附近圍觀的人堆外也能看清裡面的狀況。
“哎呦,你們年輕人可真熱鬧啊。”宋濤迩像是幾百年沒曬過太陽了,閉着眼擡頭,對着太陽長長地抻了個懶腰,而後,自然地把手搭在了陸暮西肩上,興緻勃勃地打趣,“也是新鮮,你居然當起了志願者?你以前不是最不樂意幹這個了。”
陸暮西沒接茬:“你居然在老張眼皮子底下逃課?”
“我可沒有啊。”宋濤迩說,“是他讓我們出來看看的,說是跟年輕人沾沾人味兒,一個個都學成行屍走肉了。”
陸暮西彎唇笑了笑,老張是個很有人情味兒的老師,隻要不涉及原則問題,他都會縱容。比如,允許大家因為心情不好請假,理解大家困的不行在課上打盹。
“你回來這麼久,也不去看看他。老張以前最喜歡的可就是你了。”宋濤迩幽怨地瞪他一眼,“真沒良心。”
要是看到他現在這得過且過的樣,陸暮西都能想象到老張眼裡的殷切會如何漸漸變成失望,他暫時還沒勇氣承受,隻能先掩耳盜鈴地逃避了,“再說吧,我還不知道怎麼面對他老人家。”
“你也知道自己現在這堕落的成績被他看到了要氣死啊。”宋濤迩陰陽怪氣兒的,“老頭上次專門暗戳戳找你們年級數學教學組的組長打聽前幾名,就是想聽見你名字然後炫耀一波,嘿,這是我學生。結果連個你的毛都沒聽到,老頭死活不信,後來還專門把你小測成績要過來找我問情況。”
“你怎麼說的?”
宋濤迩:“說你好的很呗,我還能怎麼說,難道說你陸少爺馬上要出國了,根本看不上我們這破二中?”
陸暮西壓了壓帽沿:“你覺得我是這意思?”
“沒這意思你幹嘛在新班裡不上不下地吊着,你是這水平?”
陸暮西無語了半響,沒忍住罵了句髒話:“操,你這腦回路真他媽絕了。”
宋濤迩這牛逼的邏輯簡直跟林度有得一拼,扭曲但挺拔,但仔細想想這他媽好像也能圓。陸暮西有些上火地把帽子摘下來,粗暴地薅了把頭發,又重新戴上:“我他媽馬上走了,累死累活考那麼好幹什麼,沒事兒折騰我自己?沒必要吧。”
“你這不就是看不上的意思?”
陸暮西:“……”
“我的意思是,沒必要了,懂嗎?”陸暮西一字一句地說着,心頭突然也蒙上了一層茫然,無力又苦澀。
沒必要了,因為此時此刻,他跟這裡所有的人都格格不入,他不會參加高考,不會參加畢業典禮,他不用憧憬把書撕碎撒下教學樓的那一天,也不用度過那個人生中最漫長悠閑又充滿期待的假期。
他的人生,早在無形中錯開了軌道,列車轟鳴疾馳,駛向一個未知的、隻有他一個人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