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寒的夜裡,小百裡翊從昏昏沉沉中醒來的時候,正見一隻黑色惡犬滿口撕咬着老婦人與男子,血濺了一地。兩人皆半死不活,很快在惡犬的摧殘下沒了生氣。
頭頂成群的烏鴉哀嚎,飛過時翅膀扇動的風卷得蹑手蹑腳爬起來的小百裡翊腳下一個支撐不穩,踉跄着險些跌倒。這一動靜,卻足以引起惡犬的注意。
惡犬看到有活人,仰頭嚎叫了一聲,丢下正在撕咬的老婦人與男子,輕躍幾下,眨眼間便來到了小百裡翊身前。
小百裡翊緊緊攥着拳頭,瞳孔驟然緊縮,心想大不了拼死一搏。他見過太多人殺人的場景,勝者,往往是最不怕死的那個。
他咽了口唾沫,同自己講:“不怕死,便不會死!”
出乎小百裡翊意料之外,惡犬非但沒有撲上來襲擊他,反而從喉嚨裡發出又低又輕的嘤嘤聲,像極了撒嬌。它湊過頭來蹭着小百裡翊。由于身形實在太瘦小,他差點被惡犬蹭跌倒。
小百裡不知為何,隻是松開了原準備決一死戰的拳頭。
他輕輕摸了摸惡犬的頭,嘗試與它對話:“你有名字麼?”
話音剛落,小百裡翊也覺得自己太蠢,狗怎麼會說話。
惡犬看着小百裡翊的眼神乖巧又柔軟,而後竟沖他搖了搖頭。之後更是繞着小百裡翊轉起了圈,尾巴搖成虛影,汪汪叫了幾聲,仿佛是在讓小百裡翊給自己取個名字。
小百裡翊試探着開口:“那……叫你黑龍可好?”見惡犬愣了愣,他又解釋道,“龍可是這天底下最厲害的,我想你也像龍一樣厲害。”
“汪汪!”黑龍前腳離地,開心地又轉了兩圈。
小百裡翊看着黑龍,嘴角不自覺咧出一個弧度,一直處在艱難求生下緊繃的心也跟着松了一松,這是他降世以來,第一次笑。
之後,黑龍就一直跟着小百裡翊。他們在土地裡找出粟米的時候,因得黑龍威風凜凜,沒人再敢同小百裡翊搶食。行至溪流淺灘時,黑龍一個猛子紮進去,再出來時嘴裡總叼着兩條魚。小百裡翊一條,黑龍一條。小百裡翊也學着黑龍捉魚,卻總是抓不着。
小百裡再長大些時,黑龍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再威風凜凜,原本健碩的肌肉也變得松垮,露出愈發清晰的骨骼痕迹。
此時他們輾轉到一座大漠中的土城,這裡人煙稀少,雜草不生。
“孩子……快!快離開這裡!”一個年輕婦人焦急的聲音從倒塌的土牆後方傳來。
百裡翊好奇,便上前查探,那一幕,簡直驚心觸目。
年輕婦人蔽體的衣裳像是被風化了般,飄搖地挂在她身上。也正因如此,能無比清晰地看到她一半還保留着饑民枯瘦幹癟的皮包骨,另一半則白骨森森,就這麼裸露在風沙中。
更甚的是,她就那麼坐在原地,懷裡抱着如百裡翊大小的孩子,已全然變成白骨。乍一看,白骨之上布滿細密的黑色裂痕,再仔細些便能看出,那黑色紋路中竟有東西在蠕動!
見百裡翊面色“唰”地一下變白,年輕婦人解釋道:“這是毒骨咒,中此咒者,無解。咒蟲透過皮肉附着在骨頭上,慢慢地……這黑色紋路爬滿骨頭,人也就死了。”頓了頓,她又苦笑道,“這怪東西,不爬滿骨頭,人還死不了……”
“……”百裡翊看着眼前白發人送黑發人的一幕,一時不知該說什麼。過不了多久,這母親也會随着她的孩子離去,可她承受了這世間最痛苦難挨的折磨,才能死去。
“快走吧,離開這裡,越遠越好。”見百裡翊怔怔不說話,年輕婦人以為他是啞巴,擡起森然的手給他指了條路,“朝着這裡出去,不要停留,這毒骨咒實在可怕,你多待片刻的功夫,說不定咒蟲就爬進你身體了,快走!”說到最後,婦人的聲音近乎是斥責的。
……
百裡翊和黑龍順着婦人指的路一直走了兩天兩夜,還沒走出大漠。眼前是一懸崖,筋疲力盡的百裡翊想看看身後跟随的黑龍可還好,回頭卻見黑龍有氣無力。
百裡翊上前俯身查看,驚得他跌坐在地,黑龍腳踝上,露出森然白骨,而那白骨上,赫然爬着黑色裂紋!
他一把抱住黑龍,第一次哭了。眼淚止不住滾落,浸濕了黑龍早已不光滑的毛。這一刻,百裡翊第一次知道,什麼叫撕心裂肺,什麼叫痛不欲生。
黑龍掙脫開百裡翊,怕那毒咒也禍害了他。
它搖搖晃晃想走,卻不知何時,有個百衲衣染血的僧人悄然靠近,拿着根繩子,當即就套住了百裡翊的脖子。
本就力竭的百裡翊掙紮無果,呼吸開始凝滞。許是僧人不曾把一旁看上去又老又若的黑龍放在眼裡,黑龍蓄力一躍而起,死死咬上僧人勒着百裡翊脖子的手。
吃痛間僧人松開手,百裡翊倒地,而黑龍則奮力沖撞僧人,最後抱着僧人一同墜下懸崖。
黑龍深深地看了百裡翊最後一眼,竟口吐人言:“你要活下去,想盡一切辦法活下去。”
……
再後來,百裡翊又一個人開始颠沛流離。
戰事再起,百裡翊隻好往愈發偏遠的地方躲,可又回到曾經那般,所有人見他一個人,便都要欺負他。漸漸地,百裡翊本就沉默寡言的性情,變得更加孤僻。他不相信任何人,亦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