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裡翊強壓怒火,轉身審視季言心:“你欲何為?”
季言心不知怎的,被他盯得有些發毛,卻不躲開他的視線,反倒走到他面前:“想必你知道,隻要我不解開契約,直到我死你都是我的本命法器,而且主人死後,本命法器隻能将自身封印。你在坑裡時要殺我,我迫不得已又結了個複死咒,以後隻要我受傷,你将承受雙倍的痛苦。”
百裡翊冷笑:“我自有法子解咒。”
季言心不慌不忙地燦爛一笑,用最柔軟的語氣說出最不近人情的話:“那想必你也知曉,本命法器要聽從主人下達的一切命令。”言下之意是你不要逼我強迫你。
百裡翊不語。
看把百裡翊氣得睫毛都在顫抖,季言心心滿意足:“其實我這人性子極好,隻要日後你不與我針鋒相對,但凡我有一口飯吃,自會分你一塊肉。”
百裡翊依舊不語。
季言心腦子轉了轉,又道:“将你的心願告訴我。”
百裡翊像看一個死物一樣看着季言心……
季言心無奈:“我命令你,将你的心願告訴我。”
百裡翊毫無感情:“解封真身。”
季言心道:“即是心願,說明此刻你做不到。眼下我境界跌落,隻是凡人之軀無力自保。我可是耗了三瓣心花才将你召來,你至少需待我修回九瓣心花才可,屆時我亦會助你解封真身,放你自由。”
百裡翊沉默半晌,終于淡淡吐出一個字:“行。”被封印了三千年,如今外界不知發生了怎樣變化,能找到終焉之脊所在的神屠說是季言心打得他隻餘一縷精魄,那麼季言心此人,應當不是泛泛之輩。
季言心笑得燦爛:“這就對了嘛。”
……
招搖山。
乃當今天下第一仙山,是無數人族修道者夢寐以求踏足之地。自山腳下有三萬級階梯,一直延伸至山門,世人稱問道天梯,求道者需走完全程,方可見其道心。
季言心從未覺得問道天梯有如此遙遠過,眼下她已變回人形,抱着青離,正一步一步朝山門走去。她也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回山門需得先走完這三萬級階梯。
兩個時辰後,季言心看着根本望不到頭的山門方向,再回頭看看山腳似乎近在咫尺,抱着青離的手忍不住顫抖起來。照這麼走下去,恐怕一個月後都走不到山門。
青離看着季言心忽紅忽白的面頰,心下陡然生出罪惡感: “你掉進埋骨坑前已渾身是傷,放我下來,讓我自己走吧。”
“無礙。”季言心一瞧見青離斷開的腿,觸目驚心,心中五味雜陳。
百裡翊走在前面,聽着她們滿是傷懷的對話,喜滋滋地舒出一口氣。
又過了兩個時辰。
季言心捂住胸口止不住地咳嗽起來,猛然吐出一口血。青離勉強支撐她靠着台階坐下,除了擔憂,青離什麼都做不到。
百裡翊聽得身後動靜,繼而體内原本瘋狂滋長的靈力顯現出停滞的架勢。
本就隻是一個元神,修為大不如前。陰差陽錯與季言心結了契,如若她一直這麼下去,别說用她的靈力回饋自己了,修為再跟着止步不前,日後解封真身必受阻礙。
百裡翊回身看着弱小如同蝼蟻的季言心,琥珀色的眸子掠過一抹複雜的神色。
他走到季言心跟前,語氣裡是毫不客氣的傲慢:“病秧子,把手給我。”
季言心白了一眼百裡翊,賭氣似的又扭回頭,本就殘破不堪的身體,在動用畫靈之術後愈發糟糕,此刻起伏的心跳和遊走在經脈間的那股邪氣讓她焦躁難安。思索片刻,複又将手乖乖遞給百裡翊。
百裡翊輕握住季言心的手腕,随即一股暖流透過手腕在體内流動起來,經脈舒展開來,心跳随之平緩。□□上的疼痛消失得仿佛從未存在過,就連那股流竄的邪氣竟被抽離季言心的身體。
季言心抽回手,費解地看向百裡翊深不見底的眸子:“你應當知道,這是邪氣。”
百裡翊則輕描淡寫道:“區區邪氣而已,有多少本座要多少。”身為魔尊,一切邪魔妖氣都能助他提升修為。
聽他如此說,季言心和青離面面相觑。
“小狐狸,想要腿麼?”百裡翊又冷不丁冒出一句話。
青離愣了半晌,喉頭一顫,期期艾艾道:“可……可以麼?
百裡翊眉梢微微一挑,臉上蒙上一層冰霜:“你在質疑本座?”
青離被吓到了,下意識往季言心身後稍稍躲了躲:“不……不敢……”
見小狐狸如此畏懼自己,百裡翊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卻不帶一絲暖意。
他打了個響指,自指尖有細密的紫雷生出。而後遙遙一指青離的斷腿,紫雷順勢攀在傷口上,噼裡啪啦一通響後,竟将青離斷裂的腿接好宛若新生。
青離激動得流下淚來,登時朝着百裡翊匍匐跪倒:“多謝尊上,多謝尊上。青離沒齒難忘,定記着尊上的恩惠一輩子。”
季言心被百裡翊的連番操作震驚,心中兀自對這個法器生出敬意來,這一刻開始,季言心打心眼兒裡把百裡翊當做一個人,而不是法器……
“等眼下事情解決了,你教教我呗。”季言心滿心滿眼的期待,兩手揪起百裡翊的衣擺,眼神熾熱懇切。
百裡翊嗤之以鼻:“你連心花都沒有。”
季言心垂下頭,久久不語。
百裡翊面不改色,心下卻起了一絲波瀾:“那我就大發慈悲,先帶你上去吧。”
聽到這話的季言心恨不得先錘百裡翊,再錘自己。他輕輕松松便能将整個埋骨坑的惡靈驅散,眼前這三萬級階梯對他來說豈非易事?!
過了山門,季言心懸着的心終于沉入谷底。
暮色四合,山道兩邊排滿了白色祭奠燈籠,此時輕霧漸起,冷風入道。燈籠随風在霧裡輕擺,來往飛鶴凄鳴不止,愈發寒涼哀切。
季言心不解,這是宮裡傳自己的死訊到師門了?還弄了這麼大陣仗。不對,師父怎會輕易相信她的死訊,第一時間不該先去确認清楚麼?
季言心喃喃:“不管了,先見到師父他們再說吧。”
待一行人來到扶搖殿前,有種不好的感覺莫名湧上季言心心頭。
殿門上挂滿孝球,一幅粗麻釘在門頭。殿内白帳輕揚,衆人身着孝服,皆朝着正中的主位跪地恸哭。主位上擺了一張螢火流光桌,桌上懸兩盞引靈燈,燈芯未燃,說明逝者魂魄不在,無法往生。銀臨子的靈位赫然出現在引靈燈後。
“師父……”季言心聲音顫抖,接着急火攻心,喉頭一陣滾燙,一大口血吐了出來,而後再度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