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意本以為祁烨隻是像前幾次那般一時生氣罷了,可不想過了快四個時辰,她都沒再見到他。
想來也是,這還是她第一次打他,還是因為宗政宣,姒意腦海中不由浮現出他離開前那副狠絕模樣,像是要同她老死不相往來似的,這不就是之前的自己麼?
姒意想到這裡,放下了手中遲遲沒有翻頁的書,本想起身去外面看看,可花姻卻在此時送來了湯藥,她一驚,又坐了回去。
“小姐,趁熱喝吧,裡面放了橘糖,不苦的。”花姻依舊像從前那般叫她,将藥盅送到了她面前。
“那個……”姒意吞吐起來,正猶豫着怎麼開口,花姻卻似了然一般輕笑了下,“主上在流雪亭。”
她說完這話,姒意隻覺得心中一陣羞惱,“我說要問他了麼?!”
花姻眼眸轉轉,忙賠了不是,“屬下該死,擅自揣測小姐的心思,不知小姐想問什麼?”
“你再幫我拿些糖來,這點不夠。”姒意冷着臉吩咐。
“是。”花姻匆匆離開後,姒意又輕歎口氣,她低頭看了眼這萦繞熱氣的藥盅,自言自語道:“姒意啊姒意,你為何這般愛歎氣了呢?”
她說着,已将藥盅端在手中,起身去開了窗,窗外夕陽已是餘晖,風又冷了許多,姒意倒了湯盅裡的藥後,果真聞到了一股極淡的柑橘清甜,可不過片刻,這一點點的清甜也被這苦澀的藥氣附着,轉瞬即逝……
……
天色漸暗,祁烨才恍然回神,原來自己已然在這聽雪亭中待了這般久了。
她沒有一絲想來尋他之意,那臉上受得一巴掌好像更疼了,祁烨低頭看了眼面前那已然弦崩斷裂的古琴,終究是不能心甘。
她沖他發了脾氣,他明明讓着她便是了,莫說打他一巴掌,就算是像之前那般割他兩刀又能如何?
可這次不一樣……
這是她為了宗政宣打他,為了宗政宣不想同他成婚,為了宗政宣同他發火……
若是任她這般下去,他們的餘生就會永遠橫亘着一根拔不掉的刺,她永遠都不會全心全意德同他在一起……
何必呢?
何必讓她這般折磨自己?祁烨一遍遍地問自己,他就不能當做她從不曾來過,而後徹底忘掉這個人麼?
他也好想從未遇見過她,可心中一旦生了這個念頭,就疼如刀割,即便是這幾個時辰不見,他都覺得難受極了。
原來相思病當真會置人于死地……
祁烨正想到這,身後卻傳來一陣腳步聲,他沒有回頭,衛臨也不敢上前,隻低聲道:“主上,今日一早,您應下的丞相府請……如今張丞相已候在外面多時了,屬下是否要回絕他……”
“不必了。”祁烨起身出了亭子,衛臨忙送上披風,目光落在他滿是血痕裂口的指間時,不由皺了下眉,走出半晌,才鼓起膽子道:“主上,恕屬下多嘴,您委實不該這般折磨自己了,女人越慣脾氣……”
衛臨的話被祁烨一記冰冷的眼神堵住,他自知是自己多嘴了,可即便是受責,也不能看着自己一心護着的主上被一個女人折磨到這般地步。
“宗政宣那裡如何了?”祁烨淡淡地問。
“聽說好了,可卻整日關在房裡,不吃不喝,誰也不見,天晟帝卧病在床,他也不去陪侍。”
“死了才好。”祁烨冷聲開口,衛臨會意,“那屬下……”
祁烨沒有應他,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希望宗政宣死,隻是……若她知道了呢?又會如何?他能瞞一輩子麼?
他不敢去想,心中卻是越發煩亂痛恨起來……
……
今日正月初八,是個極好的日子,張侑正最疼愛自己的小兒子,光是這個成親的日子都幫他挑了三個多月,兒媳婦更是三王爺祁僥尤的嫡女雯清郡主,三代老臣,終于攀上了個皇親國戚,倒也對得起在這北齊朝堂上明争暗鬥熬了近乎半載。
跟皇室攀上親戚雖是欣喜,可最讓他動容的,卻是祁烨的親自前來,攝政王府外的一個多時辰總算沒有白等。
張侑正引着祁烨進府時,眼周褶子都笑出花來,前來衆臣忙放下酒盞,急要上前跪拜,祁烨出言安撫了衆人後,這才落坐,他的身側,也隻有祁歡母子。
可祁烨卻看都未曾看這兩人一眼,隻逡巡起了這府上的張燈結彩和随處可見的大紅喜字,他不由想起了今日一早姒意打飛的那身鳳凰霞披和同他吵架的模樣……
若是她能穿一穿那身嫁衣該多好,她定然會是這世上最美的新娘子……
祁烨這般想着,門口那對新人已朝他走來,待二人跪拜之時,他竟覺得眼前有些模糊,恍惚之間,眼前的那對新人仿佛變成了自己和姒意……
“我的小鳥!”一道稚嫩的童聲傳入耳中,祁烨膝蓋被什麼撞了下似的,一下将他從幻覺中拉回現實。
他低頭一看,竟是個三四歲的小娃娃,頭上紮着雙髻,正低頭擺弄着紅紙折成的鳥,胖乎乎的小手擺弄來擺弄去,最後到底是将這紙折的鳥兒給弄散了。
她吸了吸鼻子,不禁擡頭去看祁烨,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像是黑葡萄似的,極是靈動,可卻是隐隐帶着淚意。
小丫頭自是不認得祁烨,可卻不認生,随手将那折得亂七八糟的紅紙丢到他懷裡,嘟着小嘴道:奶聲奶氣地道:“公子哥哥,可否幫小蘭折一折?小蘭想要方才的小鳥……”
公子哥哥?
祁烨不禁失笑,想來是被家人教得有些亂了,也不知該喊他什麼,一側的衛臨見狀,心想着誰家的孩子這麼不懂事,正要伸手抱走這小丫頭,可卻被祁烨擡手阻止了。
祁烨應了聲那小丫頭,道:“好,我試試。”
她說着,便認真沿着紙上折痕擺弄起來,隻是即便是在這般夜裡,指間那密密麻麻的傷痕卻也難以掩飾,一側的祁歡偷看到後,心中不由震驚。
他不是武功高強麼?手怎麼傷成這樣?像是被人上了酷刑似的?
他正疑惑之際,祁烨已然重新折好了小鳥,送到了那小丫頭手中,“給,好了。”
小丫頭眼見一張爛紙又重新恢複成小鳥模樣,滿眼欽佩地看着祁烨,一臉興奮地接過捧在手心,高興得搖頭晃腦的,連頭上的發髻也跟着晃了起來,可愛得像是蹦蹦跳跳的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