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意長睫輕顫,那些深埋在心底的過往和痛苦又一點點浮現出來,反反複複,揮之不去。
她沒有回應,身後那人亦是久久地沉默。
半晌,他像是又朝她走近了幾步,姒意心頭一緊,強忍着想要從這逃走的沖動。
“阿意。”他又喚了一聲她的名字,聲音哽澀,像極了那個曾經受了委屈要找她訴苦的“小傻子”。
往事曆曆在目,姒意突然覺得恥辱又諷刺,她眉頭緊鎖,猛然轉身——
四目相對之際,二人皆是一愣。
他們雖近在咫尺,可這一眼卻好似隔了千山萬水一般,眼前一切仿佛也靜止了,無需什麼言語,這一刻,隻有他們眼中的彼此。
姒意恍惚一瞬,不由得多看了兩眼他身上穿着的那一襲月色長衫。
若是她沒記錯的話,如今應當正是寒冬臘月吧?
他穿着這一身春裝作甚?原本一張傾城容顔
已然不複當初,憔悴蒼白得像是病了許久似的。
隻是……他看她的這是什麼眼神?
欣喜?激動?怨恨?亦或是其他?姒意越發看不懂了,不知是她眼花了還是其他,總是隐隐覺得他眼裡像是浮了一層霧意一般,有些模糊。
呵呵,即便明日就能君臨天下了,也不至于激動成這般模樣吧?
如今他倒裝都懶得裝了,好在她還沒被他押着去血祭,否則他今日還不得激動的去裸`奔?
姒意想到這,隻覺得諷刺又可笑,他這般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更讓她覺得渾身不适。
姒意有些厭惡地瞥了眼他,可祁烨卻好似看不見似的,依舊貪戀地盯着眼前的她看,生怕自己一别開眼,眼前的她就會消失不見一般。
“許久未見,阿意……過得可好?”祁烨強壓下翻湧如海的心緒,小心翼翼地問。
他這話之于姒意來說,卻像個笑話似的。
姒意彎了下唇,突然對祁烨扯出一抹諷刺至極的笑來,“托王爺的福了,我如今還活着。”
祁烨身形一僵,面容卻是越發慘白,他動了動唇,卻是啞然,心中縱有千言萬語,也盡數堵在了喉間。
半晌,姒意才聽他有些艱難地吐出幾個字來,“阿意,對不起……”
“王爺說什麼?”姒意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下意識地又問了一遍。
祁烨的眼眸微微泛紅,喉間滾動,原本溫柔低沉的聲音變得越發幹澀沉悶,“從前,皆是我的錯,我知阿意還在怨我恨我,你打我也好,罵我也罷,哪怕殺刮,我也任你處置,隻是别再讓我……”
他頓了頓,沉默許久,再一開口竟是帶着哽咽的祈求,“别再讓我找不到你了……”
“……”
姒意愣了片刻,看着他的眼神卻是更為不解懵然。
他做出這副模樣做什麼?好像她讓他受了莫大的冤屈和不公似的,她倒成了個“大惡人”!
姒意不由得想起曾在天晟的那段時日,他就是這般三番五次讓她放松警惕的,莫不是如今又要故技重施,盤算着什麼旁的把戲?
他是把他當成傻子了,以為她還會像從前那樣毫無顧忌地信任他對他掏心掏肺麼?
思及此,姒意越發痛恨着眼前這個人。
事到如今,他竟還妄想着反複用這種招數騙她?在他心裡,她就這般不長記性麼?!
“王爺該不會是……戲瘾又犯了吧?”姒意煞有介事地回應了一句,可卻是懶得再看他,有些好笑地道:“不過我勸你還是省省力氣吧,畢竟像您這般浮誇的演技,我早已看得反胃了!”
姒意自知這次前來是死路一條,說話也不必拐彎抹角,虛與委蛇,自然是無所顧忌,什麼難聽撿什麼說。
她心中想的是呈口舌之快,可這話被祁烨聽了,卻極是刺耳傷心。
他抿了抿唇,想要解釋,卻是無力開口,隻頹然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像是個做錯事卻又不知如何彌補的孩子似的。
他這副樣子,又是讓姒意心口一堵,莫名煩躁起來。
她之前為何就發現他這般讓人厭惡呢?他到底想做什麼?還沒演夠?
正想到這裡時,那人喑啞的聲音卻是再度響在一側。
“阿意恨我,是我活該……”他自嘲一笑,“我終究是個傻子……”
姒意聽得越發厭煩,他這是沒完沒了了麼?
這營帳終究是不抵廂房,火爐又多,姒意隻覺得口幹舌燥有些喘不過氣,窒悶得厲害。
她瞥了眼桌上的茶盞,本以為是涼茶,伸手就要去夠,卻不想竟猝不及防地被燙了個正着——
“嘶!”
“阿意!!”
姒意低呼一聲,還沒來得及看手上燙得如何,眼前卻突然閃過一道人影,祁烨已然到了她的面前,焦急地問,“可是燙到了?讓我看看……”
他說着便要去碰她的手,可還沒等靠近,眼前卻是一道冷光劃過——
“你别碰我!”
“嗤——拉——”
月色廣袖被劃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殷紅血色霎時滲透薄薄的衣衫,蔓延開來,越流越多,直至順着他的手臂流淌至指間,“滴答滴答”地砸在地上,落成大片血色……
姒意雙眸微睜,握着匕首的手顫了顫。
她以為……他會躲。
姒意不由得往後退了兩步,這個動作落在祁烨的眼中,卻成了心上抹不去的痛。
她這是在害怕麼?害怕他會傷害她?
祁烨早已忘記了手臂上那點小傷,眼裡隻有她的警惕和防備。他滿眼心疼地看着她,苦澀一笑,“阿意放心,我不會再傷你了……”
似乎是怕她不信似的,祁烨又似承諾似地說了一遍,“永遠不會了……”
姒意頓了頓,眼見他沒再有什麼其他的舉動,這才緩緩地放下了手裡的匕首。
祁烨喚了聲帳外的人,不過片刻,駱明便抱着藥箱進來了。
駱明看了眼祁烨身上氤氲的大片血迹,微微震驚,可卻也不敢多言,忙将藥箱遞了過去。
祁烨默默翻出玉露膏,正想遞給姒意時,卻又想到了什麼一般,又收回了手,将玉露膏放在了桌角處。
“阿意,這藥清涼,可以緩解灼痛,你可以塗些……沒有毒。”
似乎怕她不信似的,他本想再拿過藥,當着她的面塗些在手上,可姒意卻突然開口道:“我沒事,王爺還是管好你自己吧。”
祁烨手上動作一滞,垂眸看了眼衣袖上蔓延的大片血迹,委實有些髒污,實在不來好看。
他有些羞赧地朝姒意笑笑,應了一聲,“好,聽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