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意長睫輕顫,輕抿了下唇,緩緩擡手,扯住了面具的一角——
宗政宣雙眸微睜,下意識地想要上前阻止,卻沒來得及,她已然撕下了自己那張人皮面具。
一張小臉白得通透似玉,沒有半分瑕疵,眉似彎月眼似如星,鼻尖輕翹,唇似花瓣,美麗又孤傲,猶如清冷天地間的一抹絕色。
天晟帝眯了眯眼,“果真是你,朕早該想到的……”
天晟帝喃喃說着,又回身取了一封文書摔到了姒意面前。
那文書上的字迹遒勁有力,筆走龍蛇,鋒芒畢露……然而卻是姒意熟悉的,因為曾經,就是這熟悉又漂亮的字替她寫下了一個個可笑的故事。
‘瀚文十月,歲在癸酉。吾妹凝絮遠嫁天晟,原為用結兩國秦晉之好,再不動幹戈。奈何吾妹不谙世事,竟為有心之人所用,妄圖取而代之。’
‘而今凝絮已歸,雖受盡苦楚,幸得平安無事,可此女子實為北齊流亡重犯,七日之内,毋須送還北齊。
若有半分閃失差池,自當奉辭伐罪,旌麾天晟,馬踏皇城,震八方夷戎蠻狄,免萬世血海之争。’
祁烨敬上
前因後果,字字誅譏,毫不留情,更沒退路。
雖是“敬上”,可卻字字威脅,毫無敬意!
姒意的心一點點變冷,她想他到底欠了他什麼呢?是不是上輩子将他身邊所有的親信全都殺将幹淨了?所以他這輩子才非要無所不用其極地這般将她趕緊殺絕才好……
天晟帝垂眸看她,稍緩了怒氣,言行卻也不似方才那般激動,隻是深深地歎息一聲,“如今西北戰亂已起,區區西夜部族便敢奪天晟三城!若是再加上北齊的大軍壓境……姒意,你歸根究底也是天晟子民,總不想看着這天晟皇城因你一人血流成河,不是麼?”
他的話中之意再明顯不過,如今這結果也是姒意最不願看到的。
“皇上請放心,姒意知道怎麼做。”姒意擡頭看向天晟帝,眼底沒有半分畏懼。
天晟帝也是無奈,如今的天晟,風雨飄搖,早已不是從前,再經不得什麼大的兵戎相見了。
“姒意,朕會命人護送你去北齊,你即刻啟程,不得耽擱,可能做到?”
姒意點點頭,正要說話,一側的宗政宣卻突然起身,擋在了姒意的面前,滿眼決絕地看着天晟帝,“父皇!這祁烨明顯是有意為之,小意也不過是個借口罷了,就算您真的送小意回北齊,他依舊會尋其他借口,此人陰險狡詐至極,還請您收回成命!!”
宗政宣不僅僅是話說得沖動,眼裡着急和緊張更是要溢出來似的。
可是如今他已顧不得那麼多了,他隻知道,自己不能失去姒意。
周遭空氣好似一瞬間凝固了一般,天晟帝滿眼失望地看着這個自己曾經引以為傲的兒子,更是怒從心頭起。
“你這逆子!誰讓你起來的?!你想造反麼?!”天晟帝怒不可遏,氣得胸腔起伏不定。
姒意也着急地去扯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沖動。
她好不容易才讓他有一點重回太子之位的機會,雖然如今功虧一篑了,可她萬不能再踏入深淵啊。
否則,她留在此處這麼久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可宗政宣像是聽不見似地,滿眼執拗地看着天晟帝,一字一句地道:“還請父皇收回成命。”
“你!反了,真是反了!朕要殺了你這個逆子!”天晟帝臉色漲得通紅,大步取下挂在一側的尚方寶劍,就在他堪堪拔劍之時,卻是後退着踉跄兩步,腦中混沌一瞬,兩眼一黑,竟直倒在了地上!
“皇上!!”
“父皇!!”
……
……
自古以來,“癸酉”一直被古人稱為“下等”年日,這被不言命的人稱為笑談,可今年看來,卻好似真是這麼一回事。
北齊先帝駕崩在前,天晟帝不省人事在後,如今三國又起了戰事,注定是不安分的一年。
自昨夜天晟帝昏迷之後,朝中一衆大小事務便落在了宗政宣的身上。
西夜戰亂,迫在眉睫,他已委任趙氏兄弟為震西前鋒前去馳援,至于祁烨那裡……
那人委實将話說得太過,并不像他平日裡的作風,宗政宣總是懷疑他有旁的目的。
接連幾日他一直留在宮中,一邊侍疾,一邊處理朝政,至于姒意的事,沒有他的命令,旁人是不會知道半分的。
宗政郇眼見他實在太過疲倦,有些于心不忍,加之平日裡也有曆練,便将宗政宣接替下來,替他侍疾,宗政宣這才終于有些稍能喘息的時機,坐着馬車回了東宮。
姒意這兩日來更是焦灼,如坐針氈。
她想就這麼離開,奈何東宮守衛森嚴不說,光是一個夜風便是極難對付,黑袍人又是許久沒有出現,她每日等得近乎絕望,腦海裡反複閃過祁烨寫的那封文書。
明日便是七日之限了,她有預感,祁烨這次絕不會這般善罷甘休。
終于,門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姒意大步起身走到門口,果然看到了一臉疲憊滿身倦怠的宗政宣。
“皇上醒了麼?”
宗政宣身上依舊是他離開前的那身衣服,眼裡盡是倦意,他搖了搖頭,想同她說點什麼,可卻是實在無力,徑直往床榻處走。
姒意看出了他的累,她此刻應該讓他好好休息才是,可明日便是祁烨說的第七日,若他還是依舊執拗地讓她留在此處,那後果更是不堪設想。
思及此,姒意硬着頭皮拽住了他的衣袖,“宗政宣,你不該拿天晟的國運去賭,我不值得,讓我走吧……”
“小意。”他有些無奈地喚了她一聲,“我很累。”
“我知道!”姒意繞到他面前,仰頭看他,“可若是祁烨真的動手呢?!你有想過嗎?更何況如今西北戰事吃緊,這說不定都是祁烨搞得鬼……他終究是想殺我而已……”
“小意,别說了。”
“宗政宣!你到底要糊塗到什麼時候?!你想讓我成為這天下的罪人麼?!你……”
“我說夠了!!”宗政宣厲聲呵斥,打斷了她的話,這是他第一次用這般語氣同她說話,姒意眼圈霎時紅了,眼淚都在眼圈裡打轉,并非是因為委屈,而是心疼這樣左右為難筋疲力竭的他。
宗政宣呼吸一窒,慌亂地有些手足無措,愣了片刻後,終是伸手将她緊緊抱在懷裡,“對不起……小意……是我不好……”
姒意放聲大哭了起來,一時間長久以來受的委屈盡數湧現出來,如潮水一般。
她從未想過自己會逼到如此境地,不僅連累了身邊的人,甚至還會危及無辜百姓……可宗政宣依舊以為她是委屈害怕,依舊低聲安慰,“會有辦辦法的……别怕……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