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小王啟敢?”他說着,三兩下整好了裘襖,正要随他出門時,那人又回身陰沉地提醒道:“記得,不準提半句那女子有孕之事,否則,後果自負。”
赫連仇有些不解,可見他如此厲色模樣,也不敢多問,隻得暗暗記下這句話。
那女人懷孕是甚麼要緊事麼?為何不能提及了?
罷了,不提就不提,總歸能見面就是好的。
……
……
赫連仇随駱明一路到了王府東苑,終是在昏暗的内室中見到了祁烨。
一襲銀紋玄衣冷厲,墨發束起配冠,他側身靠着小塌,眼眸微微垂着,似乎在摩挲着手中的什麼物拾,從赫連仇這個角度看過去,隻瞥見了他那有些瘦削的側臉。
“小王見過殿下。”赫連仇不敢耽擱,忙上前行禮。
“起來。”他的聲音有些嘶啞,卻是一如從前淡漠。
赫連仇理清了思緒,正想同他訴苦之際,卻又聽他道:“是你給她的人皮面具?”
祁烨不提還好,一提此事,這赫連仇的話匣子算是打開了,滿面痛恨地訴起苦來,“殿下,那人皮面具萬金一張,小王縱使富可敵國,也不會如此揮霍啊,還請殿下明鑒,此事情還要從幾個月前說起……”
赫連仇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從人皮面具失竊,到虛鞮湛遇到姒意,再到姒意同他們提的條件,最後虛鞮湛被夜風害得不能再人道這等事說了個徹底……
一想到自己那可憐的表弟,赫連仇這般粗犷爺們也忍不住落下淚來,“殿下!那女子……簡直就是個魔頭!!隻可惜如今她有宗政宣庇佑,否則小王定然活捉了她,再将她千刀萬剮!!”
他話音方落,頓覺周遭空氣一寒,駱明眉頭緊鎖,忙看向一側的祁烨。
他手上動作一頓,好似才反應過來一般,擡眸看了眼赫連仇——
這一眼倒将赫連仇吓了個夠嗆。
如今他一張臉盡是病态,臉色蒼白得如紙一般,布滿血絲的雙眸中竟是如此陰冷空洞——
仿佛自己如今已然是個死人似的。
赫連仇心一驚,背脊瞬間便爬滿了寒意,他這是說錯了什麼了?為何這般看着他?
他不由得動了動唇,張口結舌起來,“殿……殿下……”
祁烨打斷他的話,“你想殺她?”
“我……我……小王……”
“嗯?”
赫連仇不敢言語,卻聽祁烨突然咳了起來,蒼白的唇間隐隐泛出殷紅血色,竟給這張病弱容顔增添了幾分生氣,本就絕塵無雙的面容更顯傾城絕色,看得赫連仇呆愣了片刻,甚至忘記了方才的危險。
“主上!”
駱明大步上前,祁烨卻擡手制止,隻對着赫連仇扯了下唇,那并非真正的笑,反而帶着幾分不明的瘋狂和嗜血,讓人不寒而栗。
赫連仇不明所以,可一時之間倒也想不出更深一層,猶豫半晌,也隻能如實道:“殿下,小王也隻是想為表弟報仇罷了。”
“報仇?”
“正是!還請殿下能助小王一臂之力!事成之後,小王願接連三年進貢北齊千車金,萬乘騎,立約為證。”
祁烨許久未曾言語,面色亦是晦暗不明,赫連仇不禁有些失望,原本想着再同他說些旁的事時,卻聽祁烨應了一聲——
“好。”
赫連仇激動地難以言表,也不顧什麼其他,竟直上前對他行了個大禮,“小王多謝殿下!”
祁烨起身走到他面前,身影籠罩之下,自有一股說不出的壓迫和寒意。
事情進展的委實是太過順利了,順利到讓赫連仇有些忐忑不安了起來。
他曾聽聞祁烨此人城府極深,行事陰毒,若非被逼得急了,他也不會來找他,可今日一見,卻有些出乎意料。
他真的這般好說話麼?還是……在算計其他?
不知為何,赫連仇竟突然有些後悔自己這個決定了……
……
……
夜風自上次從晉昌回來後,便一直想同宗政宣說西北流民之事,奈何一直未曾找到合适的時機,再加上後來又傳來姒意有孕之事,他更是不想再提起這些讓宗政宣糟心。
然後心中卻始終有個憂患,沉甸甸的。
今日恰逢冬至,宗政宣準了他一日假,他也難得空閑同幾個好兄弟吃了頓酒,眼見夜色漸濃,幾人也是酒足飯飽,不由談起了自己那風光往事。
此刻說得正歡的便是那虎翼将軍趙俊之子趙之匡,紅頭脹臉,雙眸放光,揚言道:“自前兩年同北齊在盤龍嶺一戰,奪下三城,小爺我倒再沒打過什麼大仗了!唉,如今貂裘陳舊案,鐵馬戍江州!不知何時才能……”
他話音未落,門便被人從外面“砰”地一聲踢開了!
一股涼意順着風雪灌入了房中,凍得幾人一個激靈,衆人回身看去,來得不是旁人,正是趙之匡的大哥趙之允,如今鎮守天晟西北的副将。
他身上一身鐵甲未摘,一張粗勵的臉布滿了紅色凍瘡和交錯縱橫的血痕,神色凝重陰沉,眼裡逡巡一圈,一眼便見到了還在懵然的趙之匡。
趙之允近乎沒有猶豫,大步走到了趙之匡面前,抓起他的衣領就是兩記響亮的耳光!
“啪!啪!!”
“混賬東西!如今還有臉縱情酒色?!你可知出了何等大事了?!”
他吼過之後,衆人吓了一跳,夜風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趙之匡清醒了不少,自然知道大哥突然回來意味着什麼,他瞪大了眼睛,顫顫地道:“大哥……”
“西夜的赫連仇以追查流民為由,帶兵夜襲晉昌!如今西北七城已有三城淪陷!!餘下四城被圍,城中糧草斷絕,兵将以死抵抗!國家存亡危在旦夕,你們還有臉在這裡吃吃喝喝?!!”
趙之允将手中的弟弟狠狠地甩向一側,一怒之下掀了桌子,酒菜立即撒落一地,杯盤狼藉。
他話音落下,又滿面失望地逡巡了眼衆人,大步離開了這裡。
冷風吹去衆人身上的酒氣,夜風有些猛然清醒,又覺得不對。
這怎麼可能?!西夜雖是遊牧部族,可卻并不擅長行兵作戰,否則也不會因着晉昌一城同天晟争了這麼多年?他們如今能将勢力透進晉昌,他都覺得不可思議?又如何能在短短這些日子以來攻下三城?!還圍下了其餘四城?!
夜風似想到了什麼一般,已來不及心驚,疾步出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