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烨這才收回目光,輕輕搖頭,有些自責地開口道:“都怪我無能,彼時總是給阿意惹麻煩,若非如此,阿意或許不必背井離鄉……”
“别胡說。”姒意打斷他的話,“我阿爹死了,原本那裡也沒什麼值得我留戀的了,再者,我這般性子的人,是不會一輩子被困在那宮牆之中的,再者你也因着我受了不少苦,你我談不上什麼虧欠。”
‘談不上什麼虧欠……’
祁烨反複思忖這句話,向來平淡無波的心湖竟起了一絲漣漪,既是如此,看來從前的一切在她的心中,也是什麼都不算的吧……
“那……宗政宣呢?”
他話音一落,連自己都怔了一下,似乎沒想到自己會脫口問出這種問題。
“他?”姒意抿抿唇,“我不太喜歡這個人,以後還是别提他了吧。”
祁烨瞧着她面上已沾染了些許不悅,便輕輕點頭,沒再多問。
姒意與祁烨用了不到三日時間,總算将這本‘一胎十三太寶’寫成了,原本姒意以為專賣會有些困難,可沒想到了戲樓時,老闆竟直呼‘心思奇巧’,高價買了下來,還想着雇傭姒意。
姒意自然是拒絕了,她隻想着接連賣兩本便跑路了,趕緊去南昭找地圖,否則,難免日常夢多。
黃昏時分,姒意回到宅邸時,正巧撞見了花姻買菜回來,菜籃子裡照例放着幾株花束。
這幾天,她一直都是這樣,每一次外出買食材,都會帶回漂亮的顔色各異的花。想來是個溫柔善良的女孩。
“姑娘回來了,話本可有賣出?”她笑着問。
“自然。”姒意的目光落在了她菜籃子裡的那一束純白似紙的花時,不禁有些詫異,“往日摘的花都是五顔六色,今日怎的采了這般顔色?”
姒意說着,有些好奇地拿起一朵,正想仔細看看,可卻不知被什麼刺了一下,食指指腹瞬間湧出血珠,十分滲人。
“嘶——”
“姑娘!你沒事吧?”花姻說着,連忙擡起她的手看了眼,自責地道:“都是我不好,方才忘記提醒姑娘,這花有利刺了。”她話音一落,連忙摘了兩片純白的花瓣放在她的指腹處,“敷一下就好了,這刺有毒,需得用它的花葉來解。”
“這是什麼花阿?倒有些像是玫瑰,還帶刺呢。”
“這叫‘皎白’,從前阿爹經常給我摘,我也被刺了許多回呢,隻可惜……”花姻垂下眼眸,“阿爹已經不在了,因着今日是中元節,所以我才采些這皎白,祭拜他……”
“原來如此。”
想不到一晃竟過了大半年多了,既是中元節,她也該去祭拜祭拜他那個死鬼老爹意思意思,免得他在下面不好過。
◎
中元節便是‘盂蘭盆節’,佛家也稱‘盂蘭盆會’,傳聞這一日鬼門大開,人們多會在這一日祭奠死去的親人,聊以慰藉。
姒意剛提過兩盞荷燈,回頭便見有兩個姑娘在那裡偷瞄立在河邊的祁烨呢。
“祁烨!”姒意悄然走到他身後,突然喚了他一聲,祁烨連忙回身看她。
“好看麼?”姒意提着其中一盞荷花模樣的遞到他面前。
“好看。”他輕輕開口,眸中黯然一閃而過。
“你怎麼了?可是有什麼不高興的事?”姒意想了想,才有些猶豫地道:“可是也有故去親友?”
祁烨微愣,輕輕點頭,“我母妃。”
姒意聽後,并未說什麼,而是将手中的荷燈遞與他,“拿着。”
祁烨不解,正想問時,卻見她又匆匆朝那賣荷燈跑過去了,不過片刻,她的手上拿了比方才更大的兩盞荷燈遞給他。
“我帶你去放河燈,我為我阿爹,你為你母妃。”
如今夜裡已有些微涼,加之河風又大,将她單薄的身影吹得更顯得瘦弱,可她眼中卻是溫暖和真實,能讓人放下所有戒心。
“好。”他輕輕點頭,任由她拉着自己上了蓬船。
今夜放河燈的人甚多,所以大大小小的客船與漁船都連得緊密,船上人來人往,有一人哭着的,又兩兩叙舊,可唯一不變的,便是吊墜在湖面的如星子一般的河燈。
它們随風遠去,仿佛真的去了另一端一般,可惜的是,不曾有人知道另一端的世界究竟如何。
姒意拉着祁烨到了一處人少的位置,那船家竟然還戴着鬥笠抽煙袋,見兩人要點燈,把火石遞給兩人,提醒道:“今日風大,小心着火。”
“多謝。”姒意話音一落,便見那船家咧嘴一笑,又鑽進了船艙。
“我隻知世上并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四個字,所以無論我說什麼,或許都不能體會你的難受,隻是,你還是幸運的。”
手中的火石‘刺啦’兩聲擦出了火花,姒意連忙道:“幫我擋一下風。”
她話音一落,祁烨連忙伸手替她去擋。
那兩盞河燈被點亮,明亮的火光映出了他那清俊絕倫的臉,他此刻正疑惑又專注地看着面前認真點河燈的她。
“你至少還有關于你母妃的記憶,可我,甚至連我的母親是誰,長什麼樣都不知道。我甚至連做夢,都沒夢到過。”她說到這裡,突然無所謂地笑笑,“你一定會奇怪,為什麼我阿爹不給我講我母親的事吧?”
祁烨點點頭。
“因為我本就不是他親生的,我阿爹啊,其實發了一輩子光棍!”
“……”
祁烨眼中劃過一抹錯愕,思忖半晌,問,“真的?”
“騙你做什麼?對我又沒什麼好處。”姒意拖着下巴,把其中一盞寫着‘姒雲明’的河燈緩緩送入水中,半調侃半認真地道:“死鬼老爹,你放心,回去我再多給你多燒點銀票過去,咱也不是沒那條件,這次可别委屈了自己,該娶就娶,想娶幾個就娶幾個……”
身側傳來一陣輕笑聲,姒意側頭一看,原是祁烨,他已然不似方才那般目露沉郁了。
“不知為何,我聽阿意說話,總是覺得開心。”突然,他認真與她道。
“那你就經常同我說話啊,讓自己過得開心一點,若你母妃在天上看到了,自然也會高興的。”
“好,屆時隻怕阿意莫要嫌棄我才好。”祁烨拿起河燈,寫上了他母妃的名字後,便學着她的樣子,一點點送入了河中。
姒意偷瞄了一眼,暗暗記住了那兩個字。
她叫溯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