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兩人終于有機會望向彼此,目光不偏不倚。是新一天的寒暄,也是在義無反顧表決心——現在的他們依然是并肩作戰的關系。
華景昂似乎能夠理解言崇飛那時所說的“慶幸”是什麼意思了,隻是他習慣性克制住欣慰的笑意,看上去反倒有些憂慮。
林莉即刻吩咐道:“辛苦各位領隊幫忙記錄一下各隊的志願情況。”
霜陽啟動手裡的平闆設備,餘光卻瞥見旁邊的呂明遠也跟着言崇飛舉起了手。
不等她開口質疑,著名挑事專家馮一維同志已經率先發動了嘴炮攻擊:“我沒看錯吧?你舉什麼手?真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呂明遠冷着眼:“華隊和言隊都在,我憑什麼不可以舉?沒有強行限制隻準前幾組的戰士參加吧?”
“嗬,你是裝蠢還是真蠢啊?你知道打公開賽的壓力有多大嗎?代表集團出戰,要是表現不好,不等鄒闖來給你扒皮下鍋,外面那些瘋魔的粉絲早就去問候你全家了!”馮一維不屑地挑起嘴角。
“家”這個字眼顯然刺痛了呂明遠,腦海裡滿是同一個人的身影,一輩子勞勞碌碌、凡事隻會自欺欺人。不管扪心自問多少遍,他都無法再忍受這一切,哪怕要為此付出代價。
呂明遠眉頭一蹙,猶豫幾秒之後又松開了緊咬的牙關,反譏道:“你也隻會站着說話不腰疼了。”
馮一維正吵得上頭,呂趙霜陽當即伸手捂住他的嘴,另一隻手在平闆上敲敲點點:“行啊,你要自取其辱,我當然成全你!”
霜陽飛快記下了呂明遠的名字,還舉起平闆向他示意,呂明遠仍舊擰着脖子,不肯回她太多眼神。
馮一維覺得莫名其妙,但又不敢對霜陽大聲粗氣說話,隻能耷拉眉頭,像一條平白無故受了冤枉氣的大狗:“為什麼要搭理他啊?”
“哪有那麼多為什麼!”霜陽不以為意,話鋒生硬一轉,“我們組現在已經出了三個人,你呢?”
“我當然不——”隻一瞬,馮一維想說的話都哽在了喉嚨裡。
他一個沒剩幾年就要退役、天天混吃等死的老油條,利弊權衡早就信手拈來,這種麻煩事,自然是躲得越遠越好。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當霜陽煞有介事地詢問他的意願,他竟然有一瞬間的猶豫。
過去做過的英雄美夢和懦夫噩夢,此刻都詭異地浮現在眼前,公然拉扯不清。
馮一維開始裝聾作啞,霜陽卻自顧自理解成了相反的意思:“默認了是吧?沒問題!反正也不一定能被選上,我幹脆直接把咱們組全部報上去好了!”
說着,她似乎被自己的念頭點燃了熊熊心緒,于是肆無忌憚操作起來。
“等等等等……”馮一維無比驚恐。
“你不會要把周介也報上去吧?”言崇飛越聽越不對勁,忍不住插了一嘴。
霜陽倒是沒有猶豫:“湊個整嘛!反正依周哥超凡脫俗的性子,他肯定對這些事都無所謂,該擺爛繼續擺爛。”
馮一維:“……”
言崇飛:“……”
确實。
周介給人的印象一直是窗邊修仙的世外高人,似乎讓他做什麼都行,不會産生任何多餘的情緒,堪稱四大皆空的境界。他不在的這幾天,卡十組辦公室都少了一股清心寡欲、得過且過的散仙味兒,訓練氣氛不覺卷了起來。
“就這麼定了!哎哎,你趕緊把手舉起來呀!”霜陽記錄的同時不忘催促馮一維。
“我為什麼要舉……唉!”
糊裡糊塗中,馮一維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胳膊往上提了幾寸,像是不聽使喚似的,藏在後腦勺邊,舉得毫無底氣。
算了,死就死吧。
場上各色目光繼續徘徊遊蕩,都在觀察旁人的反應,見到有人舉手,才敢再零零星星冒出幾個。但報名的勇士大多來自後面幾組,大概也和卡十組一樣,本質上抱着破罐破摔的心情,不像前幾組的戰士們那麼謹慎,甚至像察覺到某種威脅,本能露出了戒備的神情。
掙紮了半天,報名的人數勉強湊上了十個人,剛好滿足首發陣容數量,卻沒法再進行第二輪篩選。
林莉對這個結果既欣慰又失望。
華景昂繼續不露聲色:“按照大賽1:1.5的替補比例,我們還需要至少5位同僚一起參加訓練。”
話音落下,又有一兩名後排的戰士舉起了手,但随之而來的是更長久的沉默。
前排其實并非毫無波瀾。從華景昂出現在會場開始,正一組的杜昌就一直坐立難安,好幾次躍躍欲試都被同組的成員按了回去。
“杜隊,一定要冷靜!”耳邊全是反對的聲音,“咱們的晉升考核就在眼前了,犯不着參加這種吃力不讨好的比賽,等考核通過升上了精英基地,還愁沒有公開賽打嗎?”
“是呀,雖然有昂少在,但說句不好聽的,他現在的狀态大家心知肚明,到時候出了什麼問題,他這種地位的人想全身而退很簡單,可咱們就不一定了。”
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杜昌确實沒有反駁的力氣。
隻是,盡管所有道理都條分縷析、毋庸置疑,杜昌還是糾結不已:“我就是覺得……昂少他快退役了……”
“所以呢?”
杜昌刹那間無言以對。
他其實有很多想說的,但他知道現在的自己除了妥協别無他法,隻能将雙手都緊緊壓在腿上,沒有再吭聲。
華景昂的視線掃過全場,估摸着志願已經到了極限。趨利避害是人的本性,而人們往往優先考慮避害而非趨利,這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