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景昂繼續正色道:“按照現在的形勢,如果我拒絕出戰,再從新人營裡挑人組建隊伍,頂住這麼強的輿論壓力,去對抗UG聯盟的全明星陣容,大概有百分之八/九十的可能性被董事會駁回方案,但是鑒于這場比賽又必須要打,所以最後很可能變成高層施壓精英基地,然後羅規再施壓我們幾個,跟我答應出戰的結果沒什麼區别。”
“精英基地又不是隻有你們五個……”言崇飛好不容易回神,脖子莫名紅了大片,急急忙忙接過話來,生怕焦點轉移。
“我太了解羅規了,他絕對不允許旁人從他那裡占到一丁點便宜,就拿‘領戰計劃’來說,除了我是被董事會點名之外,其餘四名戰士在精英基地的當季成績都排在最末,對他來說就是價值墊底,這才舍得給出去。”
華景昂說完,言崇飛的視線還有些飄忽,他意識到剛才确實言語不當,隻好飛快結束分析:“所以,比起被動行事,我甯願主動占個先機。”
兩人的視線再度交彙,浮躁的心氣在難言的情緒裡逐漸沉澱下來。言崇飛不覺想起了昨晚——不算空蕩的房間,暖色調卻毫無溫度的燈光,還有蒼白的面容上流露出的悲哀,而此時此刻聽到華景昂不長記性的答案,竟又覺得意料之中,好像他一直都是這樣的人。
但哪裡又截然不同了。
華景昂今天話很多,神态裡淡化了往日的疲憊,眸中顯現出某種連自己不熟悉的亢奮,始終在積極接受一切外界發送給他的信息。
可當“甯願”二字從他嘴裡說出,言崇飛聽得并不爽快。或許是他太敏感了,這個詞隻會讓他想到身不由己,好像一切都沒得選了才不得不這樣做,而在他的心目中,華景昂從來都不是沒有選擇權的人。
永遠遊刃有餘,永遠強得令人心服口服。
“你知道你昨天為什麼突然發燒麼?”言崇飛用一種埋怨的目光将他籠住。
華景昂識相地沒有吭聲。
“說明你的身體已經嚴重超負荷了,發燒就是身體求救的信号,你就不能……不能重視一下麼!”言崇飛越說越想直接開罵,幸好最後忍住了。
華景昂平靜聽完,态度依然堅定:“那你知道我剛剛為什麼那麼說嗎?”
言崇飛每次被他反問的時候都顯得措手不及,同樣沒敢輕易應聲,然而下一秒,他感到措手不及都已經多餘了。
“——因為你。”
刹那間,仿佛身畔落下無數道蕩漾的光絲,恣意遊走着,勾勒出熟悉的玻璃長廊,将一切夜晚的喧嚣隔絕在外。他們與外面的城市夜景離得那麼近,卻又那麼遠。
那時,長廊裡的人說的是挺喜歡你,現在,面前的人說的是因為你,都是華景昂,也都是同樣的笃定。
“我今天整理屋子,扔了很多老舊的東西,也特地出去逛了逛,尤其是濱海路這一帶,可以想起各種各樣的童年回憶。可當我真正做了這些事,我才意識到,這些事本來就曾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但不知道為什麼就成了一種額外的獎賞。”
“要是昨天之前,我也許會自然而然覺得是因為成長的代價,甚至還能列舉出無數的借口,但實際上,不過是一念之間的安排罷了。很多人一直都在給自己不停制造選擇的困境,然後在虛妄的考量中逼着自己做選擇,反而忽略了現實其實還沒有真的淪落到那麼艱難的地步。”
從一開始,選擇就不該存在。
“就像昨晚有你在,我才發現示弱也不是一件困難的事……”華景昂的語氣漸漸沉了下去,直到看見言崇飛眼底泛起的點滴晶瑩,他才得以沒有負擔地完成确認,“你說得對,我們真正需要的不是做出對的選擇,而是做選擇的權力。”
言崇飛聽着一字一句,頭一次感到那場荒謬的夢正在和現實融為一體,而他無比清醒,清醒到可以辨認出自己此刻瘋狂想要靠近的沖動,越近越好。
随之而來的,還有從未體驗過的痛苦。
一種源自時間的痛苦,殘忍地分出了人生的先來後到。
二十八年,一萬多天,假設每天相遇和相錯都是二分之一的分岔口,自己竟然可以連續選擇一萬多次錯誤的路。
“再不濟,還有我呢……”
“我很高興能夠認識你,真的……”
“不管你是不是聽煩了,我都還是要謝謝你……”
“你這個人真是……”
“我不會同情你的,所以,今後再有什麼事,你都可以告訴我……”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記憶深海掀起狂風巨浪,吞噬了自以為的平靜,無數相伴的朝與夕在亂流中被拉扯放大。
不過短短一瞬間,所有晦澀不明和莫名其妙都有了答案。
“華景昂……”
“嗯?”
“我好像真的有點喜……”
時間之外依稀聽見舞池裡耳鬓厮磨的低吟,他突然不再恐懼夢寐的失控。
這一次,言崇飛終于知道了這句沒說完的話完整的樣子,他已經非常确定。
甚至确定到腦子一熱,不管不顧拽過華景昂就親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