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崇飛幽怨地盯着屏幕上的時長,确實爛得出奇,眼下隻能任由他們嘲笑。
“你什麼情況?”華景昂這時候倒是像個人了,在哄笑中湊近詢問。
“我哪兒知道……”言崇飛簡直無處喊冤,他明明在裡面都快熬得天荒地老,結果現實中才過去這麼幾分鐘,比天上人間的時差還戲弄人!
華景昂依稀記得當初模拟演練的時候,言崇飛就經常痛得瞎叫喚,大概屬于痛覺神經天生比較敏感的人群,出現這種情況也很正常。
“沒關系,每個人的基礎不同,慢慢來吧。”華景昂勉為其難安慰了一句。
言崇飛越想越難堪:“不然……我再試一次吧!”
“不行!你找死啊!”正在興頭上的馮一維突然沉下語氣,沖他響亮駁斥。要知道,ITSS的訓練強度和危險系數高居所有項目之首,每天一次是原則性的規矩。
都說忠言逆耳,從馮一維這家夥的嘴裡說出來,逆耳程度更是有增無減。言崇飛明白他的意思,琢磨片刻,隻好先咽下這口冤枉氣。
華景昂見他心有不甘,卻沒再多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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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已然隐去,言崇飛望向窗外燈火絢爛的景色,仍顯得心不在焉。
晚上有“領戰計劃”為戰士們專門安排的職業培訓課程,卡十組衆人都聚在會議室内認真聽課。課程是視頻連線的形式,光屏裡的主講人正滔滔不絕講述着作戰行業的發展趨勢,歡快激昂的語氣像極了電視購物,總結起來無非一句話:好好幹就能前途無量。
眼看下班的點早過了,主講人遲遲沒有要結束的意思,言崇飛便悄悄起身溜出了會議室,裝作上廁所。
路過體能訓練室,言崇飛前進的步伐又倒退回來,他盯着空蕩蕩的房間和牆邊一排寂寞冷清的ITSS,白天初試的難堪還揮之不去。
言崇飛四處張望,确認暫時不會有人靠近之後,大膽邁了進去,以迅疾的速度沖進ITSS,飛快鎖上了門。
“呼……”他做賊心虛籲出一口氣。
緊接着,言崇飛嘗試啟動裝置,等待的過程中順手點亮觸摸屏,随意翻看起曆史記錄。
排在年度排行榜最前列的名字,幾乎與言崇飛當初在分組名單開頭看見的人名是重合的,最佳成績還都是清一色的20+。
唯獨榜首的名字不在名單裡,卻是他快看膩了的三個字——
華景昂,又是華景昂!
不過才來新人營半月左右,ITSS的單次使用時長就已經超越了新人營所有戰士,穩穩當當排在第一,并且時長是言崇飛根本難以想象的二十七分鐘。
豈不相當于自己的三倍?
言崇飛有點想罵髒話了,連排在第二的杜昌也才二十二分鐘,同樣兩隻眼睛一張嘴的華景昂是怎麼生生多出五分鐘的?
下一秒,言崇飛忿忿關上排行榜界面,飛快套上裝備,毫不猶豫按下了綠鍵。
熟悉的痛苦即刻降臨。
言崇飛這次不再讓自己胡亂叫嚷,拼命咬緊牙關,目光裡透出前所未有的堅毅。
七、八、九……
言崇飛暗暗估摸着時間,反複勸說自己一定要多堅持一會兒,否則很可能隻是重蹈覆轍,白白浪費機會。
很快,牙關開始止不住顫抖,言崇飛感到有一股熱汗滴落眼睫,他看到的畫面不再虛無,逐漸出現了各種元素——火焰、雷電、飓風,刀片、子彈、碎石,實在太多了,一切可能在虛拟作戰時遇到的傷害朝他接連襲來。
言崇飛知道自己一定是撐到了下一個訓練階段,因為白天還隻是單純的痛覺模拟。
他進步了。
然而,喜悅感太過脆弱,轉瞬就被覆頂般的痛楚轟然淹沒,他支撐站立的力氣又一次被無情剝奪,言崇飛渾身急遽顫抖,幾乎要跪在地上。
“啪!”
儀器陡然一震,旋即所有動靜都平息下來,言崇飛隐約感到身後的門被人拉開了,一股強風灌進濕透的背脊,涼得他一個激靈。
華景昂俯身扶住他,飛快拆去安全帶,将言崇飛從箱子裡拉了出來。
“你瘋了?”華景昂沖他皺着眉頭,言崇飛坐在地上按住自己的頭,終于有所清醒,恍恍惚惚擡起臉來。
華景昂正想接着呼斥,卻意外頓住了——言崇飛眼角有淚,混雜着斑駁的汗水,底下的紅血絲密織成片,讓他看起來像某種紅了眼的野生動物,帶着難以遏制的狂性,卻又掙紮無力。
“多久……”言崇飛用一種近乎偏執的眼神盯着他,開口的時候聲音都啞了。
華景昂眉頭越皺越深,不得不起身重新開啟儀器,從屏幕中調出記錄。
十五分零二秒。
一個在整個數據庫裡平平無奇,卻在個人成績對比中顯得格外突兀的驚人時長。
華景昂複又蹲下,與言崇飛視線齊平:“合格了。”
話音剛落,言崇飛如釋重負,當即卸下所有氣力,整個向後癱倒在地。
華景昂順勢拿來毛巾直接往他臉上一丢:“真是亂來。”
言語中卻沒有太深的責備意味。
“你怎麼來了?”毛巾蓋住了言崇飛的聲音,顯得悶悶的。
華景昂其實早就注意到言崇飛不尋常的情緒,見他離開會議室久久未歸,覺得有些不對勁,這才逃課出來尋人,結果正好遇上此人“尋短見”,在箱子裡都快跪成雕塑了還不肯按下紅鍵。
隻是,眼下沒必要對他說出來,華景昂便換了一種簡單的解釋:“内急路過。”
言崇飛:“……”
言崇飛擡起手将毛巾扯下,露出疲憊的眼睛,瞥見屏幕上的數字,慶幸道:“還好你晚來了幾秒,不然我連合格線都卡不上!”
華景昂冷然道:“那我下次一定卡着十四分五十九秒過來。”
言崇飛:“……”
“不過,”言崇飛突然好奇,“這玩意兒還能從外面強行關上嗎?”
華景昂不想一直九十度低頭對着一具行屍走肉說話,便在言崇飛身邊坐下,說:“儀器背後也就是靠牆那面,有一個開關,可以緊急斷電。”
言崇飛忽然樂道:“那如果遇上缺德的人,專門趕在别人訓練破紀錄前斷電,豈不是很容易了?”
“理論上完全可以實現,但實際上——”華景昂的目光微微上揚,掃過訓練室的監控攝像頭,“你不妨試試看。”
言崇飛也注意到監控的存在,慫道:“免了,我又不缺德…… ”
話還沒說完,他的胃忽然咕咕地叫了起來,在安靜的訓練室裡格外響亮。
言崇飛立馬坐起身,無辜地捂住肚子,想起自己因為白天的事一直心神不甯,居然連晚飯都忘了吃。
華景昂倒也漸漸習慣了他的“亂來”,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快九點了,食堂應該還剩下一個窗口開着。”
言崇飛的腦海中應聲浮出那些清心寡欲的營養套餐,連胃都嫌棄得不叫喚了,然而沒等他開口婉拒,華景昂突然問他:“或者,你想吃燒烤嗎?”
言崇飛還來不及給華景昂和燒烤這天差地别的兩者間畫上連線,人已經非常誠實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