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快說說。”縣令示意他帶來的人說話。
這些人都是凫水的好手,可以說有大半時間都在觀瀾江裡撲騰,更别說從觀瀾江裡救人了,那更是兩手都數不過來:“這一段觀瀾江水平緩,但是底下石頭泥沙水草還有暗流也多得很。”随着他說話,李霁臉色越發慘白,趙毅更是急着和縣令使眼色,要他把人帶下去,這不是往自家殿下心裡紮刀子嗎?
“繼續說。”李霁卻是嫌不夠痛一般,啞着聲音下令。
“要是落水的人會水倒也問題不大……”
李霁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會水,雲微出身江南,他一定會水。”
“那敢問人什麼時候落水,我們這就去水裡找。”有人問。
此話一出,房裡安靜下來,趙毅硬着頭皮說:“三日前。”
“三日前!”幾個會凫水的百姓面面相觑,在看看周圍架勢,心裡也不敢将不好的猜測說出來。隻不過大家都知道已經三天,要找早就找到了。
“咳……”
“殿下!”
李霁悶咳一聲,鮮血噴灑在地面,吓得衆人膽顫:“這裡沒有就往下遊找,生要見人,死……不,不會死的!”說罷跌跌撞撞往外走。
“殿下。” “殿下。”趙毅等人連忙追出去。
第五日,觀瀾江順流而下的兩岸官府貼出懸賞,官府的人更是傾巢而出,将所有觀瀾江的分支,淺灘一寸不落的搜尋。終于在近日落的時候有了好消息。
“殿下,殿下,找到了!”
李霁眼裡終于崩發出光彩,推開人群往擡着擔架的人撲過去。來人還在繼續說:“我們在一處淺灘的蘆葦叢邊上找到的,還活着。”
李霁臉上的笑越來越大,白術也背着藥箱跑過去,可在看到擔架上的人時心重重跌落,是同時和雲微落水的段潤。
“快,放下來。”白術取出銀針,看了一眼傻在原處的李霁,開口:“先救他,他和雲微一道落水說不定知道些。”
“對!”李霁回神,“救人。”
“你們哪裡找到他的,周圍找了嗎?附近有村子嗎?還有沒有其他人,咳咳咳……”幹裂的唇血珠子冒出,喉嚨更是刺痛無比,李霁的精神卻是異常的清醒,他不能倒下,雲微還在等着他去接他,他還要提親,下聘。
事權從急,白術顧不得那麼多,幾根銀針下去,又往段潤嘴裡塞了幾顆壓箱底的救命藥,半個時辰後終于有了動靜。
段潤緩緩睜開眼,入目是憔悴沒有人形的李霁。李霁見段潤醒,猛地揪住他衣領:“雲微了?雲微他和你一道落水!”
雲微。夏先生的孩子。自己要護着他。段潤眼珠子動了動,落水後的情形又浮上心頭。
接連兩聲噗通,因着段潤身上中了幾箭,落水後鮮血迅速在水中洇開,雲微看到這一幕連忙朝他遊過去。段潤雖會水但并不精通,但好在有雲微幫忙倒也勉強能撐住。兩人打了手勢就往岸邊遊去,可沒遊兩下段潤就發覺自己腿被什麼纏住,低頭一看是江底的水草。更駭人的是水草旁邊就有一道暗流,江水打着旋兒往暗流裡去,随着水草被扯動,暗流的口子也越來越大,再這樣下去段潤也會被吸入暗流中。
無法,雲微隻好遊過去将水草解開,解開了水草段潤也沒了束縛,和雲微繼續往岸邊遊。可就在這時,身後一陣吸力襲來,那暗流不知道什麼時候豁開個大口子。段潤當即就被吸了過去,關鍵時候雲微抓住他,“松手,别管我!”段潤好像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夏先生一把抓住要摔落懸崖的自己。
水中無法說話,雲微卻看懂了他的意思,搖搖頭,接着用力一拽,竟将段潤從暗流中拖了出來,暗流也越來越大。
“走!”雲微推着段潤離開暗流,然剛才的動作雲微力氣早就耗得差不多。更别說小腹一陣抽疼,眼見着就要遊出暗流的吸力範圍,雲微一個脫力就被暗流吸了回去。段潤想要抓住他,這次雲微推開了他的手,臉上露出笑,張嘴,段潤隻能從口型隐約辨認:謝謝你。
“不!”
“你說話!”李霁瞳孔顫抖,“段潤!”
段潤終于回神,眼裡滑落一行清淚:“暗流。”
李霁身子一軟,倒在地上。他早就聽人說了暗流的厲害,卷入其中生機渺茫。這幾日趙毅好說歹說終于勸李霁喝了些湯水,可在這會李霁的眼淚像是要把他們流淨似的。
“卷入暗流不一定會死,我堂叔他爹就曾卷入暗流,要是運氣好,說不準就在哪裡沖出來。”
不知道誰說了一句,李霁像是抓住了最後的救命稻草:“對,暗流不一定會,找,去找!”
“是” “是”衆人不敢耽誤,連忙領命去找。
段潤也是同樣抓住了這根救命稻草,夏先生你在天有靈一定要保護雲微,來世我做牛做馬,對了!段潤抓住李霁,随着他動作整個人栽倒在地上:“殿下,一定要找到雲微,他還懷着你的孩子。”
“你,你說什麼?”李霁語氣破碎着不成樣子。
“孩子,一個多月,他懷孕了。”
一旁白術挑眉,一根銀針紮下去,段潤徹底昏死過去。李霁看向他,白術無辜臉:“我覺得他瘋了。”
時間猶如白駒過隙,日升月落間已過四月。觀瀾江水帶着昆侖山上的寒意,将兩岸草木鍍上秋色,随着一陣風來卷着枯葉落入江中。
岸邊,青煙升空,不時還有灰屑揚起落下。
宋之安,宋岚一身素衣站在岸邊,旁邊是江淮州,楊遄和田樂遠以及白鶴書院的林若禮,高長止。
“雲微,嗚嗚嗚……”楊遄自得到消息就不知道哭了多少回,就連如期舉辦的春闱也沒有顧得上去,連着白鶴書院的人一道沿着觀瀾江兩邊找人。如今這麼久過去,又照段潤說的卷入暗流恐怕早就……想到這楊遄哭得更肝腸寸斷,連帶着其他人都哭出了聲。
直到點燃的香蠟燃盡,宋之安紅着眼眶喚着雲微的名字:“雲微,回家吧。”
“嗚……”
杏花村,雲微住了十七年的家。
李霁青絲短短數月成了白發,他挽着衣袖掃着堂屋的灰塵,外面是從京城趕來的文武百官,“殿下,如今皇上病重,求你回去主持大局。”
“回去,他不是要死了嗎?怎麼還沒死?”李霁後來才知,皇帝病重昏迷不過一場騙局,目的就是為了把他騙回去。
“行安。”皇帝也來了,這些時日他更老了,“父皇對不住你,是我固執己見,求你回去吧。”
李霁想笑,卻是半點都笑不出來。那日段潤說的話,後來他又路過了那座小鎮,見到了為雲微診過脈的杏林堂大夫,雲微他真的懷了自己的孩子,“那你死吧,下罪己诏。”
皇帝也聽說了雲微懷孕的事,不管真假,他知道這輩子他徹底毀了自己的孩子:“我答應你,但是這皇位隻能你坐,而且那孩子你要找,在這個位置最方便找了。”話末,果然動了李霁的心,是啊!雲微還等着自己去找他,接他,提親,下聘……
七日後,先皇李常風下罪己诏,将自己一生的罪過昭告天下,後自刎與午門。唯一的心願就是希望能與賢甯皇後合葬。
李霁并沒有答應,而是在李常風死後将其屍體送去了西北之外。想死後和母親合葬,做夢。
至于李常風的谥号,李霁說,先皇罪孽太重不配有谥号。此舉,有朝臣想說什麼,被一劍結果了脖子,此後便再也無人敢提及。
花落又花開,江南岸草綠又枯黃。垂髫小兒轉眼成了大人,領着孩子放風筝路過一間草屋的時候說了一句,那裡住着一個白發老翁,他在等一個人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