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貫穿小臂将我釘在地上,我剛擡起另一隻手,男人的皮鞋就照着手背狠狠碾上來。
“聽完A的死因,有什麼感想?”
他自上而下地蔑視我,從我的角度隻能看到分明的下颌。
“你在騙我。”感受着指骨斷裂傳來的尖銳疼痛,我瞪大眼睛一字一頓重複,“你在騙我。”
男人嗤笑一聲,沒有和我争辯。
“你很了解它嗎?不,你連它是什麼都不知道。”
蹲在我身側,他像A一樣梳理着我雜亂的頭發,待每一根發絲都依照他的心意順服後,朝我柔和一笑,熟悉的動作與面容讓我陷入恍惚。
“看看這副可憐樣,我都有點同情你了。”
男人托住我的下巴,逼迫我伸長脖頸仰頭,與他拉進距離。
“猜猜它為什麼願意帶你離開?”
他并不期待我的回答,緊接着就主動公布答案:
“因為你對吃人無動于衷、對死亡無所畏懼,它等着未來有一天被你吃掉,再占據你的身體複活。”
“它不是人,也永遠成不了人,若沒有軀體就隻是一團惡心的病菌。而你,剛好是它物色好帶在身邊的下一副軀殼罷了。”
“你在說謊。”我用斷了兩根指骨的手攀上他卡住下巴的虎口,用力甩開,“如果A要殺我,那他就不會救我!”
冒牌貨說話根本就是前後矛盾。
跟着A離開的那晚我就做好了接受一切結果的準備。我确實不在意吃人與被吃,即使我現在想活下去,但隻要是A需要,我随時可以去做任何事,包括死亡。
“如果你沒有騙自己,我也就沒有騙你。”冒牌貨站起身,後退幾步站定,“它通過血液控制他人,截至目前,一共有十一個人。前十個都死了,我是第十一個,你将是第十二個。”
充耳不聞,我專注于對付插入手臂的匕首。
匕首上有我找人做的機關,隻要刺入□□就會伸出倒刺,貿然拔出很容易造成二次傷害,我暫時還不想失去半條胳膊。
他沒有阻止我。
“無論你說什麼,在見到A之前我都不會相信。”我語氣陰沉,“告訴我他在哪裡?作為交換,你想要我做什麼?”
終于能夠自由活動,小臂上血流不止的大洞被我扯下身上的繃帶繞上。
列車上我回答說藏東西隻是微不足道的一個小作用,真正的答案是為了在任何時間都能有包紮的工具。這是我設置好制約與誓言後養成的習慣。
“事到如今你還不明白嗎?我是第十一個。”他再次歎氣,“它強迫我吃掉了它的血肉,在身體被占據的那一刻我本該死亡,但多虧了我的念能力——現在我得以站在這裡。”
“和你一起的一直都是我。帶你離開沙漠的是我、教你識字的是我、誇你可愛的是我、帶你訓練的也是我。你熱愛太陽、喜歡像太陽的一切東西,不喜歡一成不變的日子、讨厭看書,最害怕被抛棄。”
男人擡腳想靠近我,不知為何又放棄了,留在原地。
“我說的對嗎?”
完全正确。
為什麼?我不想相信他的話,但腦子裡一片混亂,真真假假交織,我分不清。
“在此之前,我一直隻能通過它的眼睛看你,即使那本該是我的眼睛。”男人表情悲傷,A很少會出現這樣的情緒表露,他一直都是樂觀的、積極的,“我看着你一點點長大,卻始終無法真正觸碰到你,我很難過,因為我已經将你看作我的女兒。”
将我視作某人的女兒,陌生的體驗。
“我想用它的身份靠近你,可A是欺騙我女兒的卑劣小人、不,我又忘了它根本不是人!它甚至用我的念能力傷害你!”
“A從來沒有傷害過我!”
終于找到可以反駁的地方,我迫不及待大聲喊道。
“你忘了嗎?你曾經的夢魇,那是我的念能力:幻境構想,會讓人陷入自己最恐懼的夢境。”
【村民們圍着我笑,問我為什麼對A見死不救】
“當它占據我的身體時,我身體的所有便為它所用。”
【都是因為你,我被吃掉了】
“别說了!......别過來、别過來!都是我的錯!對不起、對不起......”
眼前似乎又出現了那一幕,地闆上染血的匕首和夢裡那把一模一樣。
“為什麼它要這麼做?看你躺在床上兀自掙紮有何用?”
“你住嘴!”
我捂着臉大吼,整個人蜷縮着輕顫。
男人走過來抱住我,貼在我耳邊輕聲道:
“你知道你的念能力有多強大嗎?不僅是創造生命,對它來說,可以讓它擺脫無限死亡又複活的命運,它抓住你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但我殺死了它,也救了你。”
“閉嘴、閉嘴、閉嘴!”
我猛地将人推開,看他猝不及防跌坐在地上,迫使自己冷靜,揚起一抹僵硬的笑。
“我不會信的,你從頭到尾都在騙我!A是全世界最好的人,也是對我最好的人......他是、他是……”
他是人間的太陽。
我要高高踮腳才能碰到他的衣角,隻要他能分出一點光亮,就能讓我度過破敗的人生。
至于眼前這個人,隻是個不知為何擁有A面容與記憶的無關人士罷了。
“A沒有死、他也不會死!”我慢慢站直身體、自上而下俯視他,看他眼中快速閃過詫異,冷聲道,“如果你真的做了什麼,即使是同歸于盡,我也不會有半點猶豫。”
站上敞開的落地窗時,男人在身後低語:
“卡若瓦、薩瓦娜,你要去問你身邊那小子真相嗎?”
我偏過頭。
“我猜他會告訴你,他什麼都不知道。”男人臉上的笑容擴大,“因為,他也曾放任你走向死亡。”
“你會回來找我的,我們才是受害者。”
“我既然不相信你關于A的說法,自然也不會相信你關于金的。”
留這句話飄在空中,我從窗台跳下。
正下方的區域剛好在巡邏隊的路線上,我看着他們從遠處走來,手中的匕首發出嗡鳴,是對殺意的伴奏。
摘下示人的面具後,我始終處于恐慌與憤怒中。
黑夜裡猝然亮起橙紅色的小火苗,跟随掌風搖曳,挨挨擠擠地跳上物料架,不出幾秒便化成火龍,吐息間徑直吞沒至鋼架頂。
走出公司大門時,我與數輛消防車擦肩而過,捕捉到空氣中的壓縮感,笑容控制不住地爬上臉頰,巨大的氣浪自身後湧來。
卻僅僅是揚起了我肩頭的碎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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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浴室裡響起水聲時,我從床上一躍而起,抖開皺成一團的衣服,有些嫌棄地穿上,将所有東西塞進各種暗袋裡,環顧一圈沒有遺漏後,一溜煙沖出了酒店。
太可怕了!
一定是淩晨發生的事情對我沖擊太大,我又放任自己按情緒行動,才導緻現在老友居然變炮‘友了!
有種和穿同一條裙子的姐妹或同一條褲子的兄弟上床的詭異感。
好吧,是我主動的,主要責任在我。
可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有想過與金發生這種事,他才剛成年沒多久、哦不對,現在他比我大14歲了,還有個12歲的兒子。
這種配置的男人在婚戀市場上都沒有競争力了!
等等,我為什麼自然而然想到了結婚?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在心裡瘋狂搖頭,相比較而言我更喜歡之前約我出去的那個男青年,會笑得一臉溫柔,主動替我拉開椅子、詢問我的忌口、提醒我注意生冷。
雖然真論起來我也不需要這些,但金隻會自顧自地扒飯然後催促我動作快點,再晚就趕不上火車了。
“沒吃完就端着跑!”
他如此道。
這麼退一步想,當炮‘友也是很不錯的選項,成年人是有正常的生理需求的!
驗過貨了,體驗很好,希望能保持。
想着有的沒的,我來到了之前去過的那棟搖搖欲墜的屋子。才幾天過去,就有新的人家搬了進去,門口停着輛小三輪車,堆放了一些小型家具,看上去很是陳舊。
若是有錢的人家就不會買下發生過命案的房子了。
站在貧民窟的巷道口,隔着馬路注視對面,郵筒孤零零地立在那兒,形單影隻,是我與師父最近的距離。
我已經認定這裡是A曾經住過的地方,即使我沒有找到躺在編織袋裡的他,也沒有在一模一樣的臉上找到我心中的他。
同以往一樣,我不會停下尋找A的腳步。
最後凝望兩眼結束短暫的情感寄托,我不再停留,卻感受到褲子傳來拉扯感。
——是當日和我分享情報的小女孩。
她還穿着那身破爛衣服,外面罩着經由我獨特裁剪的外袍,麻花辮油得發亮,身上散發出屬于垃圾站的混合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