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院溫泉霧氣氤氲,林曉從白玉池出來,換了身幹淨的衣服,走入暖閣,躺在貴妃榻上喝了口茶便開始有些昏昏欲睡。
門外突然傳來瓷器碎裂聲,緊接着是厲風陰陽怪氣的嘲諷:“白統領這待客之道真特别,深更半夜往女客房裡送宵夜?”
“厲公子不也來‘巡查’麼?“白月辰聲音依舊溫和,“隻是湯泉時不适宜飲用烈酒......”
林曉扶額,傳音出去,“都給我滾遠點!”
下一秒,門外清靜了。
林曉端着茶盞等了一會兒,果不其然等到了屋檐上響起細碎的聲響——跟在妙音園那段時間一樣。
隻是曾經她修為低微,感知不到,也不知道這家夥偷偷在房頂上待了多少個夜晚,直到他來讨月香果的那個晚上。她才注意到。
”阿默。”她放下手中的茶盞,“再學夜貓子撓窗,我可就要拿鞭子趕人了。”
窗外人影一僵,身體磕在窗框上發出脆響。
下一秒,窗戶被人從外面緩緩打開,男人低垂的睫羽在窗紙上投下蝶翼般的陰影:“我來看看結界是否穩固,順便給你帶了些安神香。”
剛剛經曆一場惡鬥,他希望她能睡得好一些。
林曉支起手肘,松垮的衣襟滑落半寸:“這是仙盟的地盤,結界又是你親自布的,若連這都攔不住那些傀儡,那你這個巡查衛統領豈不是名不副實?”
窗紙上的剪影微微晃動,白月辰翻過窗棂飛身進來。
月光透過窗戶照在他玄色暗紋的衣擺上,流淌成細碎的星河,他小心翼翼放下一直護在懷裡的香爐,點上了一爐安神香。
林曉下了軟榻,整理好衣服在圍椅上坐好,一邊示意他過來坐,一邊沏了一壺新茶。
直到熱水蒸騰着茶香慢慢萦繞,兩人都沒有開口說話。
一瞬間的陌生感,讓林曉仿佛重新回到了當初她剛剛傳過來,有事沒事總愛逗弄阿默的那段時光。
她喜歡看這雙星光熠熠的眼睛,因為她的逗弄而填滿驚羞,有趣極了。
想到這,林曉下意識看向白月辰的眼睛,極黑,極亮......
白月辰無措地移開目光,手中的茶盞都差點拿不穩了,“林叔洛言......他們還好嗎?”
“挺好的。”林曉把玩着茶蓋輕笑,“你呢,回來這幾年在仙盟還順利嗎?”
白月辰垂下眼睛,淡淡一笑,“也還好。”
林曉不喜歡這種寒暄,隻輕拍了拍他的手算作安慰。
任何人對于别人的家事總是無奈他,除了他自己沒人能幫他從父母恩怨中走出來。
白月辰低頭看着手背上的纖纖玉指,眼眶酸了一下,他動了動指尖,想要攥住這份溫暖,卻又不敢,隻用拇指小心翼翼地蹭了一下便再不敢動了。
林曉輕笑一聲,用力抓住了他的手,“你的賣身契可還沒到期呢,要是有什麼幫忙的,我這個‘舊主’還是很樂意幫你的,畢竟你可是我曾經最大的搖錢樹!”
白月辰臉騰一下紅了。
林曉支着下巴看他手忙腳亂,不知所措的樣子,忽地暢懷不少,他早就不再是一無所有的阿默了,卻還是那麼呆得可愛。
白月辰的喉結輕輕滾動,月光在茶湯裡碎成粼粼波光。
他忽然握住林曉正要收回去的手腕,玄色衣袖拂過案幾,帶翻的茶盞在青玉案上洇開深色水痕。
“這些年...”他的聲音像是浸透了月色的潭水,微涼卻清澈得好聽。“哪怕帶着巡查衛四處征戰的時候,我也總會想到你,會想你過得好不好,會想你能不能......”
他頓了一下,笑得有些自嘲:“如今見到你,卻說不出口了。”
林曉指尖微顫。當初蒼雲大戰在即,滿身風塵的男人執拗地懇求她允許他留下來,而她任由他苦苦哀求,卻無動于衷,她明白他的心意與感情,但她卻不想承擔一個家族的恩怨情仇。
“阿默。”她故意用舊稱喚他,感受到掌心下的脈搏陡然加快,“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再沒得到之前,我很難放任自己卷入另一場血海深仇當中。”
白月辰突然起身,腰間巡查衛的銀牌撞在香爐上發出清響。
他單膝跪在圈椅榻前,仰起的脖頸繃成脆弱的弧線:“那如果我解決完那一切,你能否...”
能否願意給我一個機會。
“能。”林曉這次沒有拒絕。
白月辰瞳孔驟然一顫,他幾乎以為自己出現幻聽了——
他早已習慣對方的拒絕,她從不領情别人一廂情願的付出,所以他也從不妄想自己的懇求能得到一絲回應。
隻是多年未見,一點點發酵積攢的念想,在遇見正主之後瞬間迸發又被他狠狠壓抑下去的沖動,還是洩露了些許出來。
他才會,才敢厚着臉皮用自己的不值一提的渴望,去求一絲絲的可能。
但得到肯定回答之後,他卻慌了:“你——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
他從未想要用自己的感情來逼迫他,白月辰着急解釋,話都說得颠三倒四:“我不是想要你......答應,不是,你不要違背你自己的本心來安慰我,你隻需要随心而為,不要勉強,哪怕隻是一個回答,我都不希望,會給你造成負擔......”
“怎麼會?”林曉笑着伸手撫摸上他的臉頰,她對他不是一絲好感都沒有。
當時在蒼雲那麼決然地拒絕他,一是因為他有自己的路要走,她不能讓感情成為牽絆,二是因為當時阿默剛剛恢複記憶,她覺得他或許沒分清什麼是患難與共的感情,什麼是喜歡。
現在這兩個顧慮都不存在了,隻剩下了一個阻礙——恩怨。
她和柳白的恩怨,他和父親家族的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