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時前。
陽光照不進渾濁破裂的窗戶玻璃,陰冷順着人們的褲管攀上後心,透過門闆空隙是空曠的走廊,順着濕冷渾濁的空氣往前走向盡頭,是單向焊死的電梯門。
大樓底層的住戶如大樓角落的水熊蟲,忍耐着,等待着。直到聽到陳舊的電梯門再次咯吱作響,久違的電梯轎廂緩緩從樓上降落,黑暗中的住戶被聲響打擾,從各處驚醒,睜開眼睛,轉向電梯的位置。
所有人都聽着,分辨電梯纜繩一層一層下降的聲音,聽着回蕩在電梯井裡的機械聲。
大樓底層的日常生活鮮少有能讓他們感到新奇和振奮的事,不定期從樓上運送下來的食物殘渣筒算是其中一個。
有人已撐着自己無比虛弱的身體靠近電梯。在幾雙期待的目光下,電梯門緩緩打開,随着鐵皮門彈開,轎廂内的光線傾灑而出,照亮了地闆的一小片地方,上面盤踞的黑色蟲子蠕動着避光四散逃開,同時,不足半米高的電梯轎廂裡傳出哭聲。
一隻粗糙黝黑的細長手指搭在電梯門上,短暫适應了電梯中的光芒後,随之他嘶啞的聲音響起。
“一個……嬰兒!”
因為驚訝,他的尾音變調、上揚,在安靜的空間裡顯得格外大。
這雙看起來飽經風霜的手掌托起了依然在哭泣的嬰孩,将她懷抱在臂彎。
當嬰兒被從轎廂裡抱出來的下一秒,電梯門哐當閉合,纜繩運轉,電梯迅速上行,不給他們絲毫反悔的機會。
随着電梯重新閉合,光芒也立即消散,好似籠罩在嬰兒身上的聖光被收走,将她重新扔回了殘酷的地面。
昏暗裡,自電梯聲響起時,所有住戶都在相機而動。但令所有人都感到失望的是,這次的電梯并沒有帶來他們期待的食物,取而代之的是一個……一個嬰兒?
住戶們的沮喪迅速轉變為一種更加難以言喻的心情,他們困惑而好奇地打量着襁褓中的孩子。
柔軟的織物包裹着她小小的身體,幹癟的手指撥開遮住她下巴的毯子,露出嬰兒完整的臉。
她的臉看起來很柔軟、很幹淨,充滿生機。
環抱着嬰兒的人溫柔地看着嬰兒挂在臉上的淚珠,輕輕為她拭去。當手指的主人想要回縮自己布滿污漬的手指時已來不及了,哭鬧掙紮間露出的小手忽然緊緊捏住了那根幹癟的手指。
新生的手指白嫩細軟,被握住的手指如枯葉樹枝,兩個生命隔着半個世紀,在極端環境的摧折下,他們之間的區别顯得更大。
這個新生的嬰兒與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抱着她的人如托着一團輕盈的雲,又似一個燙手山芋,他看了看周遭,又重新将目光落在嬰兒的臉上。
但他的思緒很快被打斷了,電梯處再次傳來纜繩運作的回聲,人們的目光仿佛透過了被釘死的電梯門闆,聚焦在再次下降的轎廂裡。
是食物,還是其他,或者又是一場驚吓?
底層樓裡沒人能猜到他們會在電梯裡看到嬰兒的母親。
雲杉跪趴在有限的空間,虛弱的身體狀況讓她無法讓自己從電梯轎廂裡出來。
她感覺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呼吸急促,面上都是冷汗,雲杉的目光轉向底層樓的住戶們。
最後雲杉的視線落在抱着衛明天的人身上,她的目光變得柔軟,松了一口氣,她垂頭低低咳了兩聲,開口請求。
“請問……”雲杉說,“可以把我的孩子還給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