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先說好，我得問一問我家長……咳。我得問問我朋友她們。如果她們不認同這件事情，我也不打算答應你。”

盡管對維薩斯的遭遇有些同情——但少女自認自己并沒有能夠幫助他的能力與膽識，更何況，她要是獨自在外行動，隻會讓在等着她回家的露西亞她們擔心。

本來是想直接拒絕——可是這個人非要跟着自己一起過來，好像也不是會輕易放棄的樣子。想着他好像也敬畏魔女的力量……不如讓露西亞直接把他趕走會比較好。

所以，少女無奈地回到了森林的入口——和城鎮裡不同，隻要到了這裡，就算這個人想亂來，自己也能很好地利用鬥篷和提燈藏到迷霧之中。實在不行，就把僅能使用一次的【召喚陣】用了也可以。

當然。可能會有人問：既然都這樣了，為什麼不現在就逃跑呢？

——答案很簡單。就算這次跑掉了，下一次上街的時候如果還被這個男人堵住，那她反而會更加困擾。

所以，要一勞永逸，必須盡可能讓他親身體會一次【魔女】的恐怖才可以。——就像先前那個被吓破膽的尾随小混混一樣，讓他以後再也不敢騷擾自己才行。

少女心想，就算是維薩斯這種實力的人，在屬于魔女的領域裡，也一定占不到任何優勢吧。

一眨眼——白之森的入口已經近在眼前。看着那令人望而卻步的濃濃霧氣，姑且是在帶路的少女停下腳步，摘下兜帽回頭看着他。

“啊。到了——你稍等一下。因為你不能闖入這個森林，所以我來聯絡她們就好。”

“聯系？要怎麼做？”

“看。隻要站在入口這裡，把提燈這樣左右用力晃個幾下就好了。——雖然人類禁止進入這裡，但如果有其他魔女來拜訪，她們一般是這樣通知森林的主人的。”

這一點魔女小常識也是西爾維教她的——總之，雖然少女本身不會使用魔法，那位非常有耐心的魔女也常常親切地教導她很多和魔女相關的事情。

比如生活習性，社交的方法等。也正因為如此，少女才能找到竅門，漸漸地被一開始很排斥自己的露西亞接受。

再次在心裡感激了一下西爾維——她握着提燈站在入口，稍微想了想……決定先晃個三下。

“——露西亞？在嗎？”

這個森林栖息的魔女有兩位。所以作為拜訪的暗号也有兩種——搖三下就是找露西亞。搖五下則是找西爾維。

隻有熟悉兩位大魔女的存在才會知道如此細微的差别。若隻是妄想撞大運的不速之客，不知道該搖幾下提燈，又或者是隻湊巧搖晃了三下——那大概率是會吃讨厭外人的露西亞的閉門羹。

而少女明知如此，還是刻意先喊了露西亞——隻要是她的話，一定會毫不客氣地直接趕走維薩斯吧。抱着這樣卑劣的小心思。

……可是，少女的期待落空了。

“露西？露西……？為什麼，是不在嗎……？”

沒想到竟然在這個時候沒有回應。少女有點奇怪，正想再試着晃三次提燈——突然，那邊傳來了【另一位魔女】的聲音。

“抱歉，露西亞應該是睡着了。——你好，歡迎來到白之森林，請問有什麼事情嗎？”

沒想到，就像電話無法接通自動轉線一樣——魔女設下的通訊竟然直接連接到了西爾維那邊。這種情況就連少女自己都是第一次遇見……她愣了好幾秒。才終于結結巴巴地說道：

“……那個，是我。是我啦。西爾維。”

“啊、是小凡納思嗎？怎麼了，竟然在森林入口聯系我們——找不到回來的路嗎？”

明明她們給的提燈和鬥篷都在，根本不可能是這個原因——但那邊的西爾維還是無比耐心的問道。

“還是說，遇到了什麼麻煩事？”

“嗯、嗯……那個，該怎麼說……呢。”

如果是對露西亞，自己隻需要把【有客人來訪】這樣的事情說出來就好了。

一旦露西亞知道來訪者是人類，她就會毫不客氣地派出血蝙蝠，趕走這位不速之客——順便把少女平安地帶回家裡。

然而，面對西爾維，她卻突然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說了……因為西爾維是會耐心聽一聽來者目的的人，就算最後拒絕幫助維薩斯，她也不會用力量威懾他。這就起不到警告的作用了……

在想自己該怎麼做才好收尾的時候——身邊的男人突然開口了：

“這應該，算是第一次的正式對話吧。——白之森的魔女閣下。”

“诶……！”

還沒想着該怎麼去說明前因後果，他竟然自己擅自開口，少女被吓了一跳，驚慌得差點跳起來，急匆匆地抓住維薩斯的衣袖。

“笨、笨蛋，就算是那邊是西爾維，按照【規矩】，你也應該等我引薦之後才自我介紹的……！”

“嗯。如果我是來請求魔女的幫助的話，那按照魔女的規則會比較好吧——但是，我從一開始想拜托的就是你。”

他倒好。完全沒意識到，這麼做就幾乎等于一定會被魔女拒絕——少女有點渾身無力。說實話，本來她是希望西爾維态度強硬一點……但是卻意外的，也并不希望維薩斯給對方留下壞的印象。

果然。聽到通訊這邊【男人】的聲音，那邊的大魔女沉默了一瞬，聲音變得嚴肅了起來：

“——你有事情想要拜托小凡納思？卻不是委托身為魔女的我們？”

言外之意。等于是在警告維薩斯，他想要委托的對象，其實并非魔女，隻是一介普通人——但是，從一開始就這麼打算的男人當然不會退縮。

“嗯。我跟她一起來到這裡，就是為了尋求你們的同意——隻要你們願意把她暫時交給我，我會付出與之相符的【代價】。”

“……人類。你真是超乎我預料的狂妄。”

西爾維聲音很輕柔。但是話語卻毫不客氣。甚至可以說，以她的平時的性格來看已經非常尖刻。

“竟然膽敢和魔女提及【交易】和【代價】——你是多麼了不起的存在，竟然認為自己能拿出和魔女談判的籌碼？”

大約也是第一次遇見這種要求和說法都如此莫名其妙的人吧。西爾維雖然話說的不怎麼客氣，但也确實有點興趣，想聽聽這個人類會給出怎麼樣的【籌碼】。

——然後，就聽到通訊那邊的男人毫不猶豫的回答道：

“——我願意和凡納思定下【生命契約】。”

“……！！！”

那邊的大魔女倒吸了一口氣。

【……？】

而明明是當事人，但是在場者中唯一聽不懂的少女滿頭問号。

“……什麼是【生命契約】？”

“類似于雷諾哈特——就是以禁術控制我的那位王設置的束縛。但他定下的那個因為并非我本人自願，所以隻能在一定程度上控制我的行動而已。”

大約最多，也就是如果維薩斯直接當着對方的面違抗命令，對方用這種【契約】能強迫他舉劍自殺而已。——但對精神上卻沒有任何壓制力。

甚至隻要維薩斯想，隻要巧妙地借刀殺人，就不會違反這個【不完全】的契約。雖然這很麻煩，但倒也并非無法做到。

——而與之相反的，真正的【生命契約】，則是需要支付靈魂作為代價的，近乎于永恒的束縛。

那是什麼意思呢？——對于【魔女】的存在來說，就算身體消亡，隻要靈魂不散去，再次找到憑依的軀體，就随時可以【再次開始人生】。所以，一旦和魔女定下靈魂契約，那就幾乎等于【無期徒刑】，别說死亡，就算是死後，那個靈魂也會淪為魔女的玩物。

——所以，當維薩斯毫不猶豫地提出這個【代價】的時候。西爾維切實地被震驚了。

哪怕他想要簽訂【生命契約】的對象是凡納思，是并非魔女的普通人——但那也是沒有區别的。

就算人類的壽命時間長短不同，這個契約隻要經由魔女之名見證，那就直到魔女的死亡之前都不會解除。

換句話說，那是直到凡納思的死亡——不。甚至是在她死去之後，也無法掙脫的【鎖鍊】。定下這個契約的存在隻能與她生死與共，此生不會再有第二個能牽動其靈魂的存在。

這可不隻是抽象意義上的。換句話說，這已經是相當于人類的【婚姻關系】一樣重要的契約了——更何況，人類的契約還能在活着的時候變卦，可魔女的契約是直到他自己死後都會伴随着靈魂轉世的……非同一般的【諾言】。

明明對方願意付出如此之大的代價，可想到是已算作自家人的小姑娘被人類的男人盯上——大魔女心中還是會覺得有些無法接受。加重了語氣，再次确認：

“你可要想清楚了，人類。就算你定下了這個契約，我們也是可以單方面毀約的。一旦你做出了任何傷害到凡納思的事情，你的靈魂将會生生世世都不能輪回——我和露西亞，都一定會以大魔女之名起誓，将你的身體和靈魂徹底毀滅。”

話都說到這個地步，正常人也應該望而卻步了吧。但是維薩斯隻是點了點頭，言簡意赅：

“——好。”

“……………………”

“好、好什麼好啊？！我可不能認同這種事情！！”

西爾維沉默了。少女卻爆炸了。

一時間甚至連手裡的提燈都扔到了一邊，抓住這個從剛才開始就不知道在那裡胡說八道什麼的男人的衣領。

“你不是為了奪回自由才來尋求幫助的嗎？！這又算哪門子的幫助啊？！就算你用帶回了魔女來說服了那個王、可是定下這種契約，你不是等于又被另一個鎖鍊給拷住了嗎？！”

簡直難以理解這個男人的腦回路，少女雖然不想踏入這趟渾水——可她也根本不想讓他付出這種代價，隻為了得到一個能帶走她的機會。

“這是本末倒置吧！你是為了接觸那個不講理的家夥的束縛，才不得不這麼做的，沒必要把自己今後的人生，甚至死後的安息都搭上，我不是什麼值得這麼做的存在——”

“對我來說，這兩件事是不一樣的。”

就算被少女踮起腳揪着衣領，就她那點力氣，男人連晃動都沒動。隻是平靜地垂下紫色的眼眸看着她。

“我絲毫沒有為那位王獻出一切的打算。但是——為了得到你的幫助，我心甘情願付出這樣的代價。”

換句話說。那就是——為了掙脫不合心意的【手铐】，他竟然願意給自己戴上另一個合心意的……這可把隻是普通人類的少女整傻了。

“你、你為什麼非要這麼做……一定，有别的更好的辦法的吧？”

“想要解除禁術，不付出任何代價是根本不可能的——而且必定是等同于原本那個契約強制力的代價。”

換句話說，就像是為了抹除一個【印記】——需要用更深刻的印記去覆蓋掉一樣。從男人這隻言片語中大概推斷除了他處于何等情況，那邊被丢在地上的提燈裡再次傳出了西爾維啞然的聲音。

“……為了得到魔女的信任，竟然能做到這種地步嗎，年輕人？”

“——嚴格來說。我想要得到的，并不是魔女的信任。而是……”

青年視線所注視之人。就算在森林深處的魔女看不到，她也肯定能有所察覺吧。又沉默了片刻，魔女有點不知道該作何評價，隻好咳了兩聲。

“咳。好吧。——人類，你的覺悟，我已明了。還有，你也是先稍微冷靜一點吧，小凡納思。”

聽到西爾維勸解的聲音，少女的大腦溫度也稍微降了下來——意識到自己剛才好像對維薩斯做了有些失禮的事，趕緊松開手後退幾步，低下頭。

“……我。我也不是不理解你到底是出于什麼考慮才這麼選擇……。……隻是我自己不能接受而已。”

非要說，她并不想背負這麼一個大活人生命的重量。因為，少女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根本沒有幫助他的能力。

就算他真的希望用這種方式擺脫國王的控制，那也應該是個更強大的，更有責任感的，對他來說更重要的——

“嗯……小凡納思。你在擔心的事情，很容易理解哦。”

提燈那邊西爾維的聲音又傳過來，但這次，卻帶上了幾分笑意。

“——不過，在我看來，這個男人，大概是那種固執到，比露西亞還誇張的地步的家夥吧。”

先是言明，少女所憂慮之事乃人之常情。可經過剛才這番交談之後，西爾維好像——多少有所觸動。

“在他看來。你毫無疑問，是值得他托付性命的存在呢——真是的。早知道會變成這樣，當初第一次看到他跟着你的時候，就應該立刻讓使魔殺了他比較好。”

西爾維話語中流露出感慨，卻也表達出她其實并沒有對這個結果有太多意外的情緒。

早就已經多多少少間接通過使魔之眼看到了維薩斯對待少女的态度，所以——咽下這種請求，與其說他是逼不得已，更有點蓄謀已久的味道了。

“那……那種事情……”

“是這樣的。小凡納思，隻要你現在說一句【不】，我可以立刻殺了這個男人哦？這不是玩笑話。”

大魔女用半真半假——卻又讓人無法忽視的認真态度提議道。

“因為，按照他的這種執念，如果不在這裡殺了他，他今後還是會不斷地找過來，直到能把你帶走為止。——在我看來，是非殺了不可呢。”

“我、我……”

話已經說到這個地步。西爾維的态度已經很明确。

要麼，在這裡殺了維薩斯。要麼，就是同意這荒唐到難以置信的【契約】——

隻能二選一。旁邊隐隐傳來森之魔狼的低吼聲——使魔已經在附近待命了。如果，自己不盡快做出決定的話……！

“唉。看我這記性——你還是個孩子呢。讓你決定一個人的生死太殘忍了。嗯，那就這樣吧，隻要你保持沉默，我就當你是不情願的。就算我殺了他，這也不是小凡納思的責任哦？”

看出了少女的猶豫。如同點火澆油一樣，語氣溫柔的魔女，緩緩說出了非常、殘忍的話語——

“抱歉了，人類。我很欣賞你的覺悟……但很遺憾，你的覺悟對她來說完全是一種不必要的負擔。為了保護好凡納思，也隻能讓你在這裡永遠地沉睡了——…”

“等等等等等等一下——！！！！！”

腦袋已經混亂到快炸了——可是身體卻還是動了起來。

千鈞一發之際攔，在了那些準備撲向維薩斯的魔狼面前，黑藍發少女緊閉雙眼，自暴自棄地喊了出來：

“——我已經想好了！！！我希望你不要殺他，西爾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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