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帝催梅擎霜回京已經催了好幾次,然他卻一再找借口拖延,因此回來後的第一件事自然是要先回宮繳旨,否則隻會讓晟帝更為不滿。
梅擎霜入宮後徑直往禦書房而去,值守的禁軍早早的就收到了睿王殿下和公主殿下回京的消息,因此梅擎霜和梅馥霜到了殿外後,見孫公公正等着迎候他們二人呢。
人還隔着幾步遠,孫公公便迎上前去,笑眯眯的說:“奴才拜見睿王殿下,拜見四公主。”
梅擎霜虛虛擡了擡手:“孫公公不必多禮。”
孫公公側了側身子給他二人讓路,說話間一臉的喜色:“殿下和公主此去昭國辛苦了,您二位快進殿吧,陛下正等着呢,聽聞您二位回京了之後,陛下立馬吩咐奴才在此迎候,可見陛下有多關心王爺和公主呢。”
不過梅擎霜沒急着邁步,而是先低聲問了一句:“公公,先前父皇曾多次派人送信催促本王回京,可那時本王實在有事纏身,所以淹留了這麼久才回京,不知父皇他……可曾怪罪?”
孫公公呵呵笑道:“睿王殿下想哪兒去了,陛下若真的怪罪您,現在又怎會讓奴才出來迎您呢?
您在昭京和北狄發生的事,陛下略知一二,陛下體諒您和公主一路所受的驚險和不易,又怎會怪罪您二位呢。”
“那就好。”梅擎霜仿佛這才放心似的,整了整衣襟,确定自己沒有失儀之處後,才與梅馥霜一同走進了禦書房。
他二人一進去便齊齊跪下行禮:“兒臣,參見父皇。”
晟帝正在批閱奏折,見他二人回來了,就将手中的奏折放下:“回來了啊,起身吧。”
“謝父皇。”梅擎霜站起之後仍舊低垂着頭:“父皇,兒臣有罪,此前父皇曾多次來信催促兒臣回京,可兒臣卻被諸多瑣事所牽絆,時至今日才回京複命,兒臣自知行事多有不周,還請父皇降罪,隻是懇請父皇不要責怪皇姐,昭京局勢複雜多變,皇姐也是被我牽累,所以……”
“父皇,”還不等他說完呢,梅馥霜便急聲道:“五弟也是擔心我的安危,不敢讓我獨自一人回京,并非受其牽累,父皇若要責罰,盡管連同兒臣一同責罰便是,兒臣絕無怨言!”
“好了好了……”晟帝見他二人争着攬罪,不惡而嚴的說:“朕何時說過要責怪你們了,你二人手足情深,倒顯得朕像個冷酷、不近人情的父親似的。”
梅馥霜噎了一下:“兒臣不是這個意思。”
“朕知道。”昭帝擡手向一旁指了指:“坐下吧。”
“朕聽聞那昭國質子回京之後,不僅人沒事,他兄長反而下獄了,如今他一個庸碌無為的人坐上了太子之位,這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麼?蘭松野離開晟京的時候不是受了重傷麼?”
蘭松野當日之所以能從晟京離開,是因為在謀反案中,杜迎舟受常安錦唆使,去往質館行刺蘭松野,而蘭松野将計就計僞裝成受了重傷的模樣,待兩王之案了結後,因晟國官員怕蘭松野重傷不治,無法對昭國交代,所以讓梅擎霜将人送回了昭京。
原本晟國朝臣打的算盤是,利用蘭松野和蘭鶴詩之間的不合,隻要将蘭松野回昭京的消息放給蘭鶴詩,那他為了自己的太子之位不受威脅,一定會派人行刺蘭松野,而隻要蘭松野沒死在晟京,也不是因為重傷不治而死的,就跟晟國一點兒關系也沒有了。
可過去的一年,從梅擎霜傳回的書信來看,蘭松野不僅沒死,反而一步步的除掉了蘭鶴詩,自己搖身一變成了儲君,如此大的變化,實在是讓人難以與那個膽怯畏縮的質子聯想到一處,又因着書信容易被人截去,因此梅擎霜凡事不會在信中說的太詳細,故而晟帝還是忍不住想聽他親述一遍。
而梅擎霜早就料到晟帝會問這件事,因此準備好了說辭:“回父皇的話,此事其實是兒臣的疏忽。世人皆知蘭松野的舅舅南重阙,乃昭國的一員猛将,他最近這幾年雖然沒有在邊關領兵,可其麾下的仁武軍卻一如往常的機警。
兒臣與蘭松野一行人剛進入到昭國邊境,就被仁武軍發現了蹤迹,然後他們便派人一路保護,并尋來随軍軍醫給蘭松野療傷。說到那軍醫,兒臣也是驚歎不已,蘭松野原本隻能憑丹藥吊着一口氣,可經那軍醫醫治之後,竟一日比一日好轉起來,從昭國邊境到昭京的這段時日中,蘭松野已然養好了六七分。”
梅擎霜說的半真半假,略去了自己在其中參與的一切,反正他不怕晟帝派人去昭京求證真僞,如今昭京遍布蘭松野的人,就算晟帝不信梅擎霜的話,到了昭京那邊也問不出什麼。
“——後來兒臣便一直客居在昭京的四方館,至于昭國朝堂上出了什麼事,兒臣也隻打聽到一二,好像是那前昭國太子蘭鶴詩一直對蘭松野和南氏兄妹心懷不滿,想要除之而後快,便利用朝廷發放軍饷的契機,派人劫走了軍饷,又将此事嫁禍到蘭松野及其舅舅身上,隻不過後來經刑部查明,此案乃蘭鶴詩栽贓嫁禍、蓄意為之,因此他便锒铛入獄,從此再與儲君之位無緣了。”
“原來如此。”晟帝看着他二人:“賀長雲回京後,對朕說了一些北狄之事,聽聞你二人後來又去了北狄,霜兒還被那攣鞮經雲抓了去關起來了?”
梅擎霜有點兒慚愧:“說起此事,都怪兒臣大意了,好在有皇姐和賀将軍一同前往相救,這才有驚無險。”
“不過兒臣與皇姐此次前往北狄大有收獲,攣鞮貞元依照先前所答應的,待他奪權成功之後,便以突火槍的圖紙作為答謝,并與我晟國、昭國簽下了休戰百年的盟約,這兩樣東西兒臣都帶在身上,”他将圖紙和盟約拿出來呈給晟帝:“還請父皇睿覽。”
晟帝一聽便露出一種極為感興趣的神色,孫公公将這兩樣東西接過呈給晟帝,晟帝迫不及待的打開看,果然一份是突火槍的圖紙,一份是晟、昭、北狄三國所簽下的盟約。
晟帝面色嚴肅的細細看過,約莫過了一刻鐘之後,才轉威為喜道:“好!好啊!你姐弟二人為我晟國百姓和朝堂立了大功啊!”
兩人齊聲道:“父皇過譽了,兒臣不敢。”
晟帝聖心大悅:“不必自謙,你二人此番前往北狄,既得來了突火槍的圖紙,又能讓我晟國未來百年得以休養生息,實乃功在當代,利在千秋之舉,想要什麼賞賜,直說便是!”
趁此時提離宮确實是最好的機會,梅擎霜便暗暗的給了梅馥霜一個眼神,示意她先開口。
于是梅馥霜猶豫了小半晌,仿佛終于下定決心似的:“父皇……兒臣鬥膽,懇請父皇允許兒臣出宮遊曆。”
晟帝詫異了一瞬,他以為梅馥霜會要些金銀賞賜,卻不料她居然想再次離宮,不過女兒家多出去闖蕩闖蕩也是好事,隻是晟帝不解:“噢?馥霜為何會有這種想法?”
梅馥霜便将早已準備好的說辭搬了出來:“其實也是得益于父皇允許兒臣随五弟離京的緣故,兒臣雖身為皇室子弟,可過去的二十多年一直在宮中蹉跎時日,隻享受身份帶來的優渥,卻不曾做過一件利國利民之事,因此兒臣羞愧不已。
特别是此次前往北狄,見到我晟軍将士與敵軍奮力厮殺,這些将士家中或有妻小,或有父母,但他們皆因效忠于父皇、效忠于朝廷的緣故,肯在戰場上豁出性命保護兒臣和五弟,兒臣心中更是震駭萬分。
依兒臣淺見,既生為皇室中人,不管男女,便該肩負起保國安邦之重任,若是武不能戡禍亂,那便以文德興太平①,若是文德也不足以匡時濟民,便該體察百姓之苦,替朝廷恤民、為父皇分憂,而不是心安理得的在宮中安享富貴,因此兒臣懇請父皇允許兒臣離宮,但求為我晟國略盡綿力,方不負百姓的尊崇和父皇的教養。”
晟帝沒想到她能說出這樣一番話,當下不由得倍感欣慰:“好啊,出京曆練一番,馥霜果然變得與從前不一樣了。你能這麼想自然是好事,隻不過讓你獨自離宮,朕身為父親,如何能放心啊……”
聽晟帝這話并沒有要阻止的意思,梅馥霜心中一喜,繼續言道:“常言道‘虎父無犬子’,兒臣受父皇生養之恩,雖然自知此生隻能望父皇之項背,不敢自诩俊髦,可畢竟血脈中繼承着父皇的沉毅與浚哲之萬一,又加之此次前往昭京和北狄皆增長了不少見識,因此還請父皇放心,若真的遇到了艱難險阻,兒臣也一定有自保之力!”
“好。”晟帝開懷道:“果然不愧是朕的公主,有膽有識,不比男兒差!”他将目光移向梅擎霜,玩笑道:“霜兒,你可要多向你皇姐學學啊,日後留在京中,要竭盡所能為朕分憂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