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重阙剛飲入口的茶立馬就噴了出來,蘭松野急忙擡袖遮擋,結果衣服濕了大半:“舅舅!我這衣裳是今日剛換的!”
“你閉嘴!”南重阙重重的一拍桌子:“蘭松野,你瘋了是不是!逼宮這等話你也說得出來!且不論滿朝文武有誰對你心悅誠服,就說這京中兵防和宮裡的禁衛軍,除了你的那幾個暗衛之外,還有誰與你相熟,你若是被亂刀砍死,那就是你活該!”
南重阙恨恨的看了他一眼,越想越氣:“況且還有你娘呢!你把她置于何種境地了!說這話之前有沒有過腦子!”還是當着梅擎霜的面兒說的,此人就算再信得過也是晟國人,怎能一點兒防備之意也沒有!
“舅舅您消消氣,您說的這些我都想過,但您想過沒有,咱們現在雖然有星檐公公這個人證和他的認罪供詞在手,但同樣的,母後也在宮裡啊,我能用父皇的罪證威脅他立我為太子,他也可以用母後鉗制我。就算我在宮裡有人手,可母後畢竟輕易不能出宮。”
“怎麼?你是覺得反正都受人掣肘,還不如拼死一搏?”今夜南重阙的眉頭就沒舒展過:“蘭松野,逼宮沒有你想的那麼容易。你如今在朝臣眼中不過是個比傻子稍稍強一點的纨绔子弟而已,肚子裡别說二兩墨了,兩勺墨也沒有!陛下還沒到年老體衰的時候,驟然寫下退位的诏書給你,朝臣難道不會起疑麼!”
“我……”蘭松野覺得自己甚是委屈,他不敢置信的看向梅擎霜:“我看起來就比傻子強一點兒?”
梅擎霜忍着笑:“哪有,強多了。”
“你聽聽!”南重阙兩手一拍:“你比傻子強多了!這是誇人的話麼!”
蘭松野為自己争辯:“我怎麼可能隻比傻子強一點兒!”說完又覺得不對勁:“不是……我……我的意思是……”
“行行行,舅舅知道你比傻子強的不是一星半點兒,可朝臣就是這麼認為的,就算陛下要讓位給你,也要讓朝臣信服才是,可你呢,”南重阙伸出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掰扯:“于國,你有踵事增華之能麼?于民,你能辟門籲俊麼?于己,你能黜華砥行麼?于武,你能诘戎治兵麼?于文,你有睿谟嘉猷麼?于古,你能比迹唐虞麼?于今,你能使我朝發奸摘伏麼?不求你鹹五登三,可我方才所說的,是身為一個好帝王所必有的姿器,即便舅舅我知道你能,但朝臣不知道啊。”
蘭松野聽得一愣一愣的:“舅舅,要不我去逼宮,這皇帝的位置您去坐吧?以前怎麼不知道您懂這麼多!”
南重阙擡手就要揍他:“我跟你說正經的,你偏要找不痛快是不是!”
“不敢不敢!”蘭松野笑嘻嘻的把他的手按下:“那依舅舅的意思,我應當如何?”
南重阙歎了口氣:“你此去北狄,為我朝得來了突火槍的圖紙,此乃大功一件,明日上朝之後,你将圖紙呈給陛下,先讓朝臣對你另眼相待再說。”
就這樣?蘭松野覺得太便宜昭帝了:“那他派星檐刺殺您的事,您就不追究了?”
“我……”關于此事,南重阙也不知應當如看待,就因為仁武軍軍功赫赫,自己便招緻昭帝猜忌至此,若說心裡沒有半分怨氣是假的,可自古帝王大多都有自己的主術,更何況自己除了手握兵權之外,還是當朝皇後的兄長,是外戚,故而昭帝對自己如此防備,南重阙又能理解。
此事并不是一兩句話就能分辨清楚的,南重阙五味雜陳,郁結難解:“我這不是沒事麼……”
“舅舅啊舅舅,”蘭松野“唉”了一聲,搖頭慨歎道:“您身為一方武将,自己的妹妹貴為皇後,外甥又是元子,如此身份和地位放在曆朝曆代,十個裡面有六個都對皇位心存觊觎,偏偏您不為所動,實在是……”蘭松野說着說着就要演戲,明明沒有一滴淚也要抹一抹眼睛:“實在是讓我愧怍不已啊。”
“滾!”南重阙太摸得清蘭松野了:“你小子别跟我裝!”剛罵完他就覺得不對,逼宮一事九死一生,自己這個武夫能都想明白,這小子多智近妖,會看不透?他狐疑的問:“你真的打算逼陛下傳位于你?”
蘭松野“啊”了一聲,那表情,很是能唬人:“對啊。”
南重阙隻覺得這話半真半假,但此事他也懶得與其計較了:“算了,總之這事要從長計議,好在星檐在你手裡,陛下忌憚這個把柄,暫時不會對我怎麼樣。至于你母後那邊,你不是有人在宮裡麼,找人護好她。”
“噢,知道了。”南重阙既然都這麼說了,那蘭松野隻能打消逼昭帝退位的心思,其實他對于此事也就有五六分的把握,正如南重阙所言,京中的城防兵和宮裡的禁軍都由昭帝一手掌控,朝中大臣也沒有自己的心腹,因此要用星檐逼昭帝退位并沒有那麼簡單。
可此事若多拖延一天,那南重阙和南煙袅就會多一天的危險,這才使得他一時間有些沖動。
不過要想坐上那把龍椅,的确不可冒進,既如此,便徐徐圖之吧,眼看着自己就要離東宮之位不遠了,還是不要在這個關頭鬧出麻煩了。
“對了,”南重阙想起一事:“你那個府邸修好了沒有?”
“噢,修好了,營繕所的人也慣會見風使舵,若是放在以前,我估計要在外頭住上半年,如今去北狄不過幾個月,就把我那宅子裡裡外外修的跟新的一樣。”将星檐關在那也更安全些。
說到這兒,南重阙又問:“那睿王殿下要在昭京住到何時?”他這話并沒有趕人的意思,梅擎霜住在四方館,又不是他的府上,因此礙不着他什麼,但南重阙不明白的是,突火槍的圖紙都到手了,他為何不急着回晟京請功,反而又跟着來昭京了?
“晚輩……”其實梅擎霜此次來昭京,除了要看着蘭松野入主東宮之外,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便是在南重阙面前将他二人的關系挑明。
南重阙身為蘭松野的舅舅,若按照世間尋常夫妻的關系來算,梅擎霜也是要喊南重阙一聲舅舅的,如今他連南皇後都見過了,偏偏就瞞着南重阙,這要是哪天讓他知道了,梅擎霜和蘭松野其中的一人,真的有可能被打斷腿。
因此梅擎霜和蘭松野一合計,便決定在他回晟京之前,找機會将此事挑明。
“……晚輩等大皇子被冊封為太子之後再返程回京,若是星檐公公的證詞不足以取信朝臣,晚輩也可進宮作證。”
“噢……”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南重阙總覺得他倆之間的關系有些耐人尋味,若說暧昧吧,好像還不至于,這兩人一舉一動都坦坦蕩蕩,未見有什麼逾越之舉,可若說泛泛之交吧……誰又會領着别人大半夜的來串自己舅舅家的門呢?”
南重阙也不知自己應當用什麼心态來對待這位晟國的睿王殿下,隻能幹客套:“那就有勞睿王了。”
梅擎霜剛想開口回應一句,蘭松野便搶在他前頭打斷了這略帶尴尬的言語往來:“哎呀又不讓他白來,舅舅你不用這麼客氣,還是商議商議明日上朝之後的事兒吧。”
他話音一落,梅擎霜便言道:“依晚輩所見,南将軍往後還是不要留在京中了。”
南重阙便看着他,想聽他的解釋。
梅擎霜緩緩道來:“如大皇子所言,昭帝可能會利用南皇後鉗制兩位,而南将軍人在昭京,少不得昭帝也會再尋機會對您行不利之舉,因此您還是盡早找機會回到仁武軍軍中為好。”
“回軍中去?”南重阙覺得他在異想天開:“陛下就怕我擁兵自重,老夫此次若是不跟着蘭松野回來而是留在邊境,那陛下對我的猜忌就更重了。”他之所以回京,就是為了向昭帝表明,自己絕無不臣之心,如今北狄之行既然結束,那他南重阙就還老老實實的回到宮城之下,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待着,好讓昭帝對自己放心,也以此換得蘭松野能順順當當的成為儲君。
梅擎霜卻不這麼覺得:“難道将軍安安分分的回京,并主動交出軍權,昭帝對将軍的猜疑就會随之減輕麼?”
“這……”南重阙登時被噎的說不出話了。他心裡明白的很,昭帝對自己的忌憚,跟自己身在何處、恭順與否沒有關系,隻要他是當朝皇後的兄長,是蘭松野的舅舅,那無論何時,昭帝都會用一種亂臣賊子的眼光看待自己。
梅擎霜看出他眉目中的悲凄,沒再繼續說些讓人寒心的話:“既如此,将軍何不直接回到軍中,如今貴國的軍隊沒有一支能與将軍所率的仁武軍匹敵,就算昭帝真的再想故技重施,也不是件易事,而且大皇子還有星檐公公以及他的認罪供詞在手,昭帝必然不想讓其他武将知曉此事,否則君臣之間離心離德,朝中将無一人再願為之效力。
将軍若是留在京中,昭帝可能會利用将軍鉗制大皇子,可若将軍回到仁武軍,大皇子少了一個後顧之憂,做什麼事也就不會束手束腳了。”
這話好像也有些道理,南重阙琢磨着問:“可我能用什麼理由回到仁武軍呢?”昭帝肯定不會輕易“放虎歸山”的。
蘭松野賊兮兮的:“突火槍啊。”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讓聽的人怎麼猜,南重阙“啧”了一聲:“你别說一半兒留一半兒的,直接把話說明白。”
“您想讓我明日将突火槍的圖紙進獻給父皇,可我卻覺得,此事不必着急。”蘭松野有自己的打算:“反正除了星檐公公之外,此次前往北狄的并沒有其他人,這就意味着,沒有人知道咱們拿到突火槍的圖紙了,既如此,何不謊稱您在北狄期間因機緣巧合看到了圖紙并記下了其中的一部分,如此作戰利器,父皇不可能棄之不用,因此他短時間内也就不會再有除掉您的心思了。”
而昭帝聽了蘭松野這說法,定然不會派人去北狄詢問真假,因為他這樣做等于将“南重阙偶得突火槍圖紙”一事給暴露了,為了避免麻煩,昭帝不會幹這樣的蠢事,蘭松野他們也就不必擔心此計被戳破。
“你當陛下是傻子麼?”南重阙見蘭松野說的這樣輕巧,便覺得他想的太簡單了:“若真按照你所言,我知道突火槍的營造之法,陛下豈非更将我視為眼中釘,他隻怕仁武軍有了突火槍之後再無人可擋,怎可能放我回到軍中!陛下想要的是圖紙,命令我在京中把圖紙畫出來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