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頭擡頭去看蘭松野,剛好與蘭松野四目相對,蘭松野道:“認得,他是鬼市一家賭坊的博頭。”
柳文海又示意衙役将那張契據拿給蘭松野看:“那公子蘭可認得此物?”
蘭松野看着那張原本是寫給他,後來讓梅擎霜仿照筆迹重寫,隻為了引出唐秉,讓他以此物為憑證而出面告發梅枕霜的那張契據,一臉茫然的搖了搖頭:“不認得。”
博頭一聽便怒吼道:“你撒謊!這分明就是寫給你的!你怎可能不認得!”
蘭松野被他吼的後退了兩步,佯裝驚恐道:“你……你才撒謊!我是去賭坊賭錢不假,可什麼時候欠過銀子!”
博頭聽聞他狡賴,不敢置信道:“分明就是你在我這裡輸了銀子,後來你無錢償還,便用了北狄皇子攣鞮貞元藏匿之處的消息作為交換,從而抵了這賭債!官差老爺在上,你竟敢不認!”
蘭松野聽他這樣說,仿佛自己受了天大委屈似的,當即對在座的四個主審官員道:“冤枉,冤枉啊!我雖欠了賭債不假,但後來都将銀子還清了的!諸位大人明察,誰家的賭坊放着銀子不要,卻能拿什麼消息抵債,這一聽便是信口胡言!”
博頭目眦欲裂道:“是不是胡言你最清楚!你一個遊手好閑的質子,來到晟京之後便揮霍無度,哪來兒的那麼多銀子供你浪擲!那日若不是你用攣鞮貞元的消息抵債,怕是早被我賭坊的人打斷腿了!”
梅擎霜聞言眉頭一挑:原來就是你讓人将蘭松野的胳膊拽脫了臼。
他在心裡默默記下了這筆賬。
博頭這話一出,三司的三位老臣當即齊齊看向他,這一點确實讓人疑惑。而博頭本以為自己這話足夠戳破蘭松野的謊言,沒成想蘭松野卻反手一指與他一起來的那個女子,急聲道:“是瑾娘!瑾娘借給我的銀子!”
梅擎霜心頭的那點兒疑惑煙消雲散,原來在這兒等着呢。
博頭看向那位名喚“瑾娘”的女子,再加之梅枕霜偶爾也在暗地裡拿梅擎霜的逸事作消遣,與他們說起過幾次這位五皇子的風流韻事,是以博頭幾乎是瞬間就知道這位“瑾娘”的真實身份了,他當即道:“不可能!”
博頭雙目赤紅的看向主審官員,厲聲道:“這位瑾娘乃是山橫晚的鸨母,是五皇子相好!她怎麼可能拿銀錢去接濟這位人人唾棄的昭國質子!”
三司的三位大人一聽,面色都有幾分尴尬。
沒聽說這位霁月清風的五皇子,還有個鸨母作相好啊……
關鍵是這人就在旁邊坐着呢,柳文海便略顯僵硬的問梅擎霜道:“敢問五皇子,他說的可是實情?”
梅擎霜一直看着寒漪瑾,颔首道:“是。”說罷他深呼一口氣,沉聲道:“瑾兒,我且問你,公子蘭說他的銀子是從你這裡借的,可有此事?”
寒漪瑾也是個慣會演戲的,她此刻一臉歉疚的看着梅擎霜,欲言又止,最後隻是點了點頭,将此事承認了。
博頭見狀又要開口駁斥,剛說了沒幾個字就被梅擎霜喝止:“住口!公堂之上豈容你一再放肆!”
梅擎霜鮮少露出這種疾言厲色的神情,衆人見狀都心照不宣:自己中意的女子偷偷借錢給别的男子,還是這麼大的數目,任誰聽了也忍不住多想、發脾氣。
梅擎霜重新看向寒漪瑾,眼神中有一絲愠怒:“你與他……為何要借錢給他?”
寒漪瑾一副終歸是沒瞞住的模樣,淚眼婆娑道:“梅郎,我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情,是公子蘭,他說他可以幫我脫離賤籍,隻是需要銀錢去打點,我被他的話迷了心竅,這才将銀子借給他的。”
脫離賤籍?禦史中丞秦大人疑道:“五皇子身在魏阙,你若想脫離賤籍,為何不找五皇子幫忙?卻要去信昭國質子的話?”
寒漪瑾此刻已是一副追悔莫及的模樣,她幽幽道:“奴家何嘗沒有說過,但……但梅郎總說自己不在意我的身份,可奴家一介風塵女子,飽受世人冷眼,此間苦楚,你們這些身居高位的人如何能知曉啊……”說到此處她像是再也忍不住似的,傷心的啜泣起來。
“我……”梅擎霜像是自知對不住她一樣别過臉去,面色不自然道:“我不知你對身份如此看重,況且若私自為你脫離賤籍,便是假公濟私,此舉我做不出來。”
寒漪瑾聞言心灰意冷,她苦笑了一聲,狀似十分傷情。
梅擎霜又看向蘭松野:“公子蘭,我且問你,你說能幫瑾兒脫離賤籍,可是真的?”
蘭松野看了一眼寒漪瑾,又像是心虛一樣偏頭躲開她的目光,小聲道:“不是真的,就是……就是想弄點兒銀錢去賭。”
寒漪瑾聞言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眼睛,上前推搡蘭松野道:“你!你竟一直在騙我!你怎麼忍心騙我!”她像是情緒十分激動一樣,一邊捶打蘭松野,一邊哭訴道:“你們這些臭男人!就知道欺騙我這等弱女子!包括你!”
她此刻的狀态如同受了刺激後不管不顧的宣洩一般,突然指向梅擎霜,眼中盡是凄涼之色:“你以為我不知道麼,你口口聲聲不想利用職權之便為我脫籍,不過是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已!那日你心血來潮,在山橫晚讓姑娘們畫什麼狐狸精,我便猜得你另有新歡!”她苦笑了兩聲,十分像個被風流子弟辜負了的癡情女子:“假的,都是假的……”
梅擎霜:……
他看了一眼被寒漪瑾捶的面色扭曲的蘭松野,隻見那“狐狸精本精”此刻弱小、可憐又處劣勢,無辜的跟真的一樣。
三人這場糾葛的情債如同鬧劇一樣,讓其他人險些忘了請蘭松野前來是為了什麼。
三司的三位老臣看着梅擎霜難以言說的面色,心中無不唏噓,原來這看似風雅無雙的五皇子,私下裡還有這麼耐人尋味的故事。
柳文海急于結束這場笑話,為梅擎霜留一些體面,便拍了拍驚堂木:“好了,都肅靜!”
寒漪瑾和蘭松野這才分開,一個心如死灰,一個面帶愧疚,兩人在公堂之上争執半晌,将契據一事滴水不漏的圓了過去。
柳文海詢問梅擎霜的意見:“五皇子,此事已經解釋的很明白了,你看是否讓他二人離開?”
梅擎霜面色陰寒的看了一眼他兩人,而後頭一次在衆人面前說出粗鄙之語:“滾!”
寒漪瑾含怨的看了一眼梅擎霜,傷心道:“好,你既如此狠心,那我寒漪瑾自今日起,就與你一刀兩斷!”說罷便流着淚轉身離開了。
蘭松野急忙追上前去,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道:“瑾娘,我不是有意騙你的,我對你是真心的!那些銀子你看可否商議商議,我晚些再還給你……”
兩人漸漸遠去,蘭松野的聲音随着他的身影一起,慢慢消散在衆人的視線中。
三司的三位大臣自然也聽見了這句話,他們垂首不語,眼觀鼻,鼻觀心,十分默契的在梅擎霜面前裝聾作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