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有五六名朝臣在暮色的遮掩下,秘密去到了康王府。
安王府和康王府的燭火各自亮了一整夜,灼燙的火苗飄忽不定,如同一種不安的預警,提醒着這雲谲波詭的晟京,即将發生一場不見血色的屠戮。
晟京要變天了。
梅擎霜把兩隻雞送給秦老六了,蘭松野又心滿意足的睡了個懶覺。梅擎霜上朝之前忍不住想和他溫存一會兒,于是攏着他低聲道:“小狐狸,我去上朝了。”
狐狸聽見了卻沒睜眼,他呓語似的“嗯”了一聲,也沒個挽留的意思。
梅擎霜忍俊不禁,趁着人還沒醒,在他額上輕吻了一下,這才起床更衣。
顔松落和江吟時早就候在外面,見他出來了便習慣性的遞上手爐,梅擎霜擡眼看了看蒼穹,似有感慨的說了句:“快要到春天了。”
江吟時道:“是,但是春寒料峭,還要冷一陣子的。”
梅擎霜接過手爐,意味不明道:“不會冷太長時間了。”他看着眼前的路,淡淡道:“走吧。”
走吧,将這嚴寒劈開。
安王府和康王府上的人幾近墜兔收光的時候才離去,梅枕霜一夜未眠,曲皓星起了個大早,走出房間的時候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今日有場硬仗要打,得養好精神才行。
他如往常一樣去梅枕霜的房門外等着,剛走到院子門口,就見昨日那侍衛一臉谄笑的跑過來:“曲護衛留步,留步!”
曲皓星問道:“有事?”
對方從衣袖中掏出一張紙,略有幾分不好意思的說道:“沒什麼大事,這不是昨日您說,要向安王為兄弟幾個讨些獎賞麼,這是屬下去問的,昨日所有舍命保護安王殿下的人,都寫在這上面了,您瞧瞧。”說罷一邊笑着一邊将名單遞給曲皓星。
曲皓星漫不經心的接過一看,而後狐疑的瞅了他一眼,随即質問道:“昨日與禁軍相抗的,有這麼多人麼?”
自然是沒有的,但既然是為了領賞銀,多寫幾個人,便能多拿一些。
那人雖然有些心虛,但為了銀子,卻也強裝鎮定的笑道:“有的有的,您當時在密牢最深處護着殿下,是以沒注意,這些兄弟昨日确實都出力了。”
曲皓星佯裝疑忌,片刻後将紙一對折收入懷中:“行吧,既然你如此确定,想必錯不了,但改日若是殿下問起,誰拿了銀子,誰就得出言證明自己真的參與了,知道麼?”
那人一見曲皓星答應了,便喜不自勝道:“自然,自然,兄弟們都瞧見了的,都能相互作證,絕不會辜負曲侍衛這一番好意。”
“诶……”曲皓星糾正他道:“哪兒是我的好意啊,銀子是殿下出,又不是我出,以後兄弟們好好做事,殿下還能虧待了你們不成?”
那人聞言賠笑道:“是是,是屬下失言了,兄弟們自然對安王殿下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曲皓星此舉就是為了替蘭松野的那幾個手下遮掩,萬一梅枕霜哪一日過問起來,有了這些銀子,即便沒出力的人也會謊稱自己出力了。眼見着目的達到,梅枕霜拍了拍對方的肩:“回去吧,我還得護送殿下去上朝呢,就不與你多說了。”
“好,那屬下就不多耽擱了。”對方對他抱拳一禮,轉身走了。
昨夜為同幾個大臣商議今日的對策,梅枕霜連昏達曙,一整晚都沒有合眼,因此曲皓星見到他的時候,眼下有一層淡淡的烏青。
曲皓星關懷道:“殿下這是一夜都沒睡?”
梅枕霜搖了搖頭:“今日朝堂之上定要掀起一陣唇槍舌戰,本王哪兒還顧得上睡覺。”
早有人将馬車駕到府門外等着,兩人向外走去,曲皓星跟在梅枕霜身後,聽得他問道:“攣鞮貞元都派人守好了麼?”
曲皓星回禀道:“殿下放心,屬下親自安排了人看着,保證他逃不了,也無人能将其救走。”
“嗯,你辦事本王向來放心,昨日你相護有功,想要什麼賞賜,開口便是。”
兩人說話間已經走到了馬車外,曲皓星上前掀開車簾,恭順道:“保護殿下是屬下的職責,怎敢貪求賞賜,殿下若是要賞,不若賞給昨日那些兄弟們吧,他們其中有不少人都受了傷,殿下賞些銀錢,也好讓他們去找大夫抓藥。”
“好,”梅枕霜踏上馬車:“此事你去辦即可,不必吝啬,以免寒了護衛們的心。”
曲皓星凜聲道:“多謝殿下!”
梅枕霜這邊安排的一切妥當,梅隐霜那邊自然也是摩厲以須。
他萬萬不能讓攣鞮貞元出現在朝堂之上,是以今日無論如何,也要以盜鑄和濫殺之名,将梅枕霜直接送進刑部大牢!
危機四伏的一天,從晟朝官員踏出府邸趕往宮阙的那一刻,便開始了。
宮外,梅枕霜和梅隐霜狹路相逢,梅枕霜乜了他一眼,輕蔑道:“三弟,昨日沒将攣鞮貞元殺了,是不是即刻跑去母後宮裡哭訴了?”他嗤笑了一聲:“沒事,母後不安慰你,皇兄我安慰你,總不能讓如此聽話的一個好大兒連苦水都倒不成啊。”
梅隐霜剜了他一眼,恨聲道:“你犯了如此重罪還有心思揶揄我,不如想想先如何自保再說,我母親貴為皇後,得父皇盛寵,即便我犯了再大的錯,也有母後為我求情,隻是不知道父皇還記不記得後宮中有榮妃娘娘這個人,皇兄若是獲罪,不知可以找誰為奧援啊?”
這話戳到了梅枕霜的痛處,榮妃在後宮不溫不火,晟帝臨幸後宮的次數不多,榮妃的寝宮更是一年到頭去不了幾次,他能有今日的成就,全部都是靠自己拼出來的,若拿這個和梅隐霜相比,确實比不過他,因此說話不免有些酸沖:“你自己沒功績在朝堂上站不住腳,便要搬出後宮來說事,難怪這麼些年了母後都瞧不上你,想必她也沒料到自己養了二十多年的兒子竟然還沒斷奶,一到緊急關頭自己便沒個主意,一門心思的隻想着求助于她!”
“再說了,”梅枕霜覺得這人簡直是好空的一個腦子,比起那個攣鞮貞元真是一個賽一個的蠢:“我犯了重罪?什麼重罪?你不會真的以為昨日羅織的那個藏匿刺客的罪名能扳倒我吧?”
“梅枕霜你口舌放幹淨點!”梅隐霜最聽不得别人說他仰人鼻息,事事以常安錦的臉色為主,因此梅枕霜這話簡直如同點燃了火藥的引線一般,一下子就将他惹怒了,他憤激之下走近對方并一把拽住梅枕霜胸前的衣襟,陰狠道:“不要當我性子溫吞,你我相鬥這麼些年,何況中間還有廢太子的私仇,我若想報複你,你以為你跑得掉?”
他兩人本是并肩而行,中間隔着幾步遠的距離,如今突然撕扯到一處,惹得周遭官員無不看向他二人。
梅枕霜被他這麼一挑釁自然也是心頭起火,當即就要抓住他的手撇開,卻讓追上來的梅擎霜先一步将二人分開:“兩位皇兄這是做什麼!”
他擋在二人中間勸阻道:“馬上就要進殿了,若是讓言官瞧見了,豈非要參你們一個殿前失儀之罪!有什麼事散了朝再說便是!”
梅枕霜理了理衣襟,冷哼道:“五弟心胸寬廣,有些人卻未必這麼想,估計早就在暗地裡商議好了用什麼罪名向父皇參我了!”
梅隐霜也毫不示弱的回擊:“要說這兄弟阋牆還不是從你開始的,又何必在這裡冠冕堂皇的教訓我!”
“好了!”梅擎霜隻裝作自己什麼都不知道的模樣頭疼道:“要進殿了,兩位皇兄暫且消停一會兒吧!”
兩人各自不屑的嗤嘲了一聲,進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