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梅枕霜的人拖住了梅隐霜的腳步,梅馥霜又拖住了常皇後,兩個最大的威脅不在,梅枕霜便放心的開始自己的計劃了。
晟帝和百官行到偏殿之後,見殿中央懸挂着一副碩大的江山盛景圖,其運筆流暢,用色考究,畫上的山巒巍峨險峻,奇崛而秀美,低處的涯涘則開闊浩蕩,盡顯壯美磅礴之意。
确實是一副難得的佳作。
晟帝一見便生出贊賞之色,連聲道:“好,好啊,霜兒的畫技又有所精進了。”
梅擎霜忙道:“父皇謬贊了,兒臣不敢當。”
蘭松野看着這畫,心想的确是挺好看的,他若不殺我的話,我便也同他讨一副這麼大的畫,回去糊在牆上,添幾分風雅,順便還能遮一遮質館陳舊的牆皮。
正當衆臣對着那幅畫交口稱譽的時候,梅枕霜适時的站了出來,對晟帝躬身行了個大禮:“父皇,兒臣有事啟奏。”
他一改方才在席間的輕松神色,語氣多了幾分肅然,讓所有人都疑惑不已,晟帝自然也察覺出他的變化,便問道:“何事使安王這般嚴肅?”
梅枕霜請罪道:“兒臣自知不該這個時候掃父皇的興緻,但此事事關重大,兒臣不敢隐瞞不報,若事後父皇想處置兒臣,兒臣絕無怨言!”
晟帝:“隻要是關乎朝野的大事,朕便恕你無罪,你盡管說便是!”
至此,梅枕霜就不再賣關子,而是直接對着那幅畫的後面喊道:“出來吧!”
這幅畫之後竟然還藏着人?
就在衆人驚疑之時,便見到有一人腳步遲緩的從後面走出,其面色悲怆,整個人頹唐不已,與先前那副威風凜凜的樣子判若兩人,竟是奉命領兵前去援助昭國的李豐眠!
隻見李豐眠走到晟帝面前,而後直直跪下,聲淚俱下道:“罪臣李豐眠,參見陛下!”
李豐眠不應該正在領兵打仗麼,何時回京的?在場所有人都十分茫然不解,不知這是唱的哪一出。
晟帝自然也很是詫異,他先是看着跪伏在自己身前的将領,後來又将目光直射向梅枕霜,質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見晟帝已然愠怒,梅枕霜便扛着威壓,将他所知道的事情一一道來:“回禀父皇,李豐眠領兵前往昭國增援,卻在昭國境内遭遇北狄軍突襲,緻使我朝五千将士全軍覆沒,就連押送糧秣的士兵也未能幸免,而随軍而行的糧草,全部被北狄軍劫掠,隻有李豐眠一人僥幸死裡逃生。”
“什麼!”此言一出,在場所有人皆震驚不已,譴責和議論如同逐漸沸騰的水,聲響越來越大,且越來越激烈。
蘭松野也在場,晟國的将士在昭國被殺,他自然成為了衆矢之的,霎時間,所有人都面帶怒色的向他看去。
蘭松野登時吓得腿軟,仿佛誰在此刻狠狠瞪他一眼,他便能當場口吐白沫,暈死過去。
隻見他一副慌張又膽怯的窩囊樣子,緊張辯駁道:“不是……肯定不是我父皇做的……我還在這裡為質,此事若被發現則會引起兩國戰事,父皇不會置我于不顧的,況且……況且我昭國正遭受北狄侵擾,日日盼着貴國前去支援,在這個節骨眼上借北狄的刀殺你們的人有何益處!”
蘭松野極力解釋,若是不知道他的真實面目,隻看他現在這幅抖若篩糠的模樣,任誰也想象不到,此事就是這個人人蔑視的昭國質子一手謀劃的。
甚至連梅擎霜都微不可見的譏笑了一瞬,心道這人實在是個人才。表面上嬌柔怯弱,呵斥一聲就如驚弓之鳥,推搡一把便要非死即傷,實則手段狠辣蛇蠍心腸。五千将士的性命被他略施小計取走,如今還在這裡面不改色的撒謊,做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實在是個貫會僞裝的狐狸精。
雖然梅擎霜知道蘭松野的真實秉性,但旁人卻沒見過,他們聽了蘭松野這一番話,覺得這個昭國質子說的有幾分道理,若此事真是昭國謀劃的,對他們來說百害而無一利。
晟帝的目光銳利如劍,他轉向李豐眠,面色森寒的像是要凝成冰一樣,冷聲道:“你自己說,到底發生了什麼。”
李豐眠直起上半身,大概是知道自己罪無可赦,故而一副心如死灰的悲凄模樣:“确如安王殿下所言,臣領兵行至昭國境内,在即将到達昭國軍營時,于夜間遭遇北狄偷襲,臣……雖僥幸留得性命,卻被人抓住囚禁起來,直到前段時間,對方才将臣帶回晟京。”
晟帝沉聲問道:“可知是誰抓的你?”
李豐眠搖了搖頭,頹然道:“回陛下,罪臣不知,但罪臣在被囚禁期間,見到有北狄人與他們在一起,還聽到……”李豐眠有些猶豫,似乎在忌憚要不要說。
晟帝厲聲道:“聽到什麼!”
李豐眠一個頭磕在地上,語氣帶着一絲視死如歸的決絕:“臣聽到那北狄人提到突火槍和糧食!”
話音一落,殿内又是一片不敢置信的抽氣聲,群臣噤若寒蟬不敢說話,晟帝的臉色則異常難看:“放肆!”
李豐眠切聲道:“請陛下明辨!罪臣自知死路一條,斷然不敢胡言亂語,臣親耳聽到那北狄人說什麼……用五百支突火槍交換糧食,可他們每次談話都十分謹慎,是以臣也未曾聽到太多。”
如此一來,僅憑這寥寥數語,就能推測出一個觸目驚心的陰謀。
便是抓走李豐眠的人與北狄私相授受,以五千人的軍糧換取五百支突火槍,而之所以選擇在昭國動手,則是為了将此事嫁禍給昭國,以達到掩人耳目,瞞天過海的目的!
至于此事是誰做的,李豐眠雖然沒有說,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因為突火槍一案已經人盡皆知。
而東宮搜出的突火槍為何是假的,也有了很合理的解釋,便是北狄人生性狡詐,而突火槍又極為珍貴,這才用假突火槍魚目混珠。
雖然此時所有證言和矛頭,都指向了太子,但還有有人發現了其中的可疑之處:“可這背後之人若是真的與北狄勾結,抓住李将軍後直接滅口便是,為何又從昭國将人送了回來,甚至還讓李将軍有機會面見聖上?”
此言一出,确實提醒了衆人,這其中或許另有隐情也未可知。
然而梅枕霜卻說道:“這有何難猜的,對方以為李豐眠沒有聽到他們與北狄人的密談,故意留他一命,就是為了讓他回京後揭發此事,順理成章的将此事栽贓給昭國,好将昭國與北狄勾結、蓄意暗害的罪名坐實,從而轉移朝野的注意,達到其金蟬脫殼的目的。”
此言雖有幾分牽強,可細想之下卻并非沒有道理。
“況且,”梅枕霜欲将梅隐霜挾持李豐眠的家眷,借此威脅他暗殺自己一事當衆說出:“李豐眠回京後,其……”
梅枕霜的話還沒說完,便見到梅擎霜站在他的對面、晟帝的身後,用十分細微的幅度對他搖了搖頭。
梅枕霜話語一滞,再開口時已經不着痕迹的換了話題:“……主動找到兒臣,說他在被囚禁期間,抓他的那夥人曾威逼他假造戰報傳回晟京,是以五千将士全軍覆沒的消息才被遮掩至今,可見這背後之人心機深沉,步步為營,難保這背後沒有更大的野心!”
晟帝面色陰沉無比,梅枕霜最後這話雖說的朦胧兩可,但他禦極多年,在争奪皇權一事上的敏感度比旁人要高出很多,這是所有皇帝的逆鱗,也是人盡皆知的禁忌。
太子費盡心思用糧食換突火槍,究竟是為了什麼,是個人便能猜到。
此刻,在場所有人都緘口不言,生怕哪個字說的不對了,被怒而不發的晟帝順手拿來洩憤。
晟帝目如鷹隼的看着李豐眠,每個字都像是從齒縫中含恨擠出:“你可曾親眼見過那個北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