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銀光從池鸢指尖亮起,她輕輕點了點腫起的唇,沒有接話。
空黎偷偷觀察池鸢反應,繼續道:“我是從十二歲跟随公子的,但在很小的時候,還在師門跟着師父學醫習武,後來門内發生了一些事,師父,還有師兄弟都接連不測,而當時的我,性命也是岌岌可危,還好關鍵時刻,師兄趕回來救下了我……”
“因我年幼又無處可去,師兄便求公子收留我,師兄求了三次,三次都被公子回絕,無奈之下,師兄隻能将我安置在離公子府邸最近的地方,時不時的抽空來照顧我。”
“有一次,師兄跟着公子去了外地,一個月都沒回來,我那時雖能勉強照顧自己,但體力終究有限,因為勞累,便發了高熱,等師兄趕回來時,我差點去見了閻王。”
“也自從這件事之後,師兄便下定決心,頂着被公子責罰的危險,也要帶着我藏進府邸,一邊為公子做事,一邊照顧我,與師兄交好的幾位哥哥,也都願意幫我們一起瞞着公子。”
“如此過了一個月,公子突然要召見我,師兄聽聞後一開始很着急,但很快便明白過來,因為師兄偷藏我的事,以公子手眼通天的耳目,定是從一開始就知道的,之所以這麼久都沒被發現,那肯定是公子已經默許了此事,不然其他人,也不敢冒着大不敬的風險來幫我們。”
“世人常言公子慧極天人,但性情古怪難以接近,且時常會做出不近人情之事,可我跟了公子這麼多年,發現公子并不是世人所言那般冷情,都說公子不近女色,不喜女眷,規矩繁多,可即便如此,公子還是心軟,因為師兄為我破例。”
說到此,空黎長舒一口氣,見池鸢不知不覺回頭認真傾聽,忍住笑,繼續道:“雖說如此,但公子确實不怎麼喜歡我,也很少召見我,這些年,我都在外執行任務,有關公子的消息,師兄都會傳信告訴我。”
“從前我以為,像公子這樣的人,終其一生都不可能喜歡别人,但現在我才知原來不是,得知你的事,我真心為公子高興,終于有人能讓他敞開心扉,能讓他牽挂,能讓他看上去不那麼遙不可及,不再拒人于千裡之外。”
“你别看公子性情古怪,可一旦他認定一個人,這輩子都不會改變,方才在廊下,我從未見公子那樣笑過,也從未在他臉上看到除冷笑,平靜之外的神情,是你,讓公子有了改變,也是你,讓公子不再那麼冷漠待人。”
池鸢默默聽着,末了,微笑回道:“我一直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這一點,不用你告訴我。”
空黎輕笑出聲,眼中的光格外明淨:“我沒有勸說姑娘的意思,我隻是在述說我對公子的印象,公子身邊都是男子,好不容易遇到姑娘你,就不自覺的話多了一些,真不好意思,讓姑娘見笑了。”
說完,空黎才發現池鸢原本紅腫的唇已經恢複如初,頓然,眸光一亮:“早聽聞池姑娘武功極好,沒想到已經到達這個地步了。”
池鸢略微不解:“我不過運功療傷而已,你何以看出我的境界?”
空黎聽言往池鸢那邊靠了靠,笑着伸出手:“池姑娘,若不介意的話,可否讓我為你診脈?”
池鸢目光下移,看向她的手,空黎不過十幾歲的骨齡,但那雙手卻布滿了傷疤老繭。
空黎注意到池鸢在看什麼,大大方方将手攤開給她看,“都是出門遊曆弄的,百越南疆那地方,蛇蟲鼠蟻極多,留着這厚厚疤繭,反而更好抵禦它們的侵蝕。”
見池鸢皺起眉,空黎趕忙擺手:“咳咳,别看我的手這樣,但其實我想恢複,也是很容易的,不過有這些傷疤在,别人看不出我的年紀,隻會覺得我很老練,嘿嘿……”
池鸢笑了笑,将手搭上空黎粗糙的掌心。
“多謝池姑娘信任。”
空黎輕輕攏住池鸢的手,伸出另一隻手小心為她診脈。
才探一瞬,一股冰寒之氣就順着經脈向她湧來,但空黎隻是皺了皺眉,指尖輕輕下壓,溫柔地禦出一絲内勁,順着那股寒意遊走在池鸢經脈之内。
“……池姑娘的内力還真是精純深厚,如此内力,我也隻在……”空黎話音忽頓,低咳一聲,繼續道:“我也隻在百越一位部落長老那見識過……”
“不過姑娘的内傷好像有些重,而且姑娘的内功似很特殊,很難與常人相合。”
池鸢笑着看她:“你的醫術很好,這些都探得出來。”
空黎笑眯眯地擡頭:“都是看家吃飯的本事,不好就完了,而且醫術這個東西,見識越多,便越厲害,所以池姑娘,其實我的醫術要比師兄的醫術更好。”
“嗯,我已經看出來了,不過,探脈隻能看出一部分内力,看不出武功境界,所以,你方才為何那般說?”
空黎含笑道:“不瞞姑娘,我其實還會巫術,而且我也是習武之人,行醫這麼多年,我見過的武者多不勝數,天下武功,百家秘笈,也略有耳聞,但一般的武功心法,基本不能療愈自身,更别說如姑娘你這樣,運用功力,修複外傷的。”
池鸢聽言訝異道:“武功能自行修複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空黎錯愕一瞬,随即笑道:“呵呵……聽聞池姑娘來曆神秘,今日一見,果真如此,是,武功到了一定境界确實有那個本事,但那種境界非常人能及,即便能修複,沒個十年二十年都是不可能的事。”
“至于像池姑娘這般揮揮手就能愈合外傷的境界,世間怕是寥寥無幾,據我所知,也就南浔雲家才有,嗯……不對,之前遊曆竹海的時候,那裡有個奇怪的門派,他們的武功也很特殊,雖沒有療愈之能,但有别的奇異之處。”
池鸢低頭沉思:“我所習也不算是武功,是一種仙門之術。”
“仙門……池姑娘還真是來曆不凡,莫非是同南浔雲氏有關?”
“不是。”
空黎頓了頓,沒繼續追問:“對了池姑娘,之前的賭約是我輸了,你想要什麼獎勵?”
池鸢目光滑向她腰間的那一串小葫蘆,空黎垂頭看了一眼,笑眸如彎月:“這葫蘆裡裝的是我從南疆那裡抓來的毒蟲,本來是打算用作研究,不過池姑娘想要的話,那就都送給你。”
池鸢搖搖頭:“我不要,我隻是聽到裡面有動靜傳出。”
空黎眸光微微閃動:“原來如此,除了這些毒蟲,我還帶了許多南疆的土特産,若是池姑娘感興趣,我可以帶你去看看。”
池鸢颔首道:“也好,那就帶……”
池鸢話音突然頓住,空黎也察覺到什麼,立刻起身,退至護欄後,俯身垂首。
華燈搖曳,斑駁光影在流光君單薄的白色中衣上徘徊,他肩頭的發還有點濕,被燈火照拂,透出裡面宛如玉色的肌理。
以之為從跟在他身後,空聞落在更遠處,他看到了護欄外的空黎,唇角勾了勾,站在石階前便不再動。
微微拂過的風,帶來流光君身上混着濕氣的奇特暗香,他走得很慢,但全程目光卻落在池鸢身上,腳下木屐,在褐黃色的地闆上敲出清脆的響動。
一步一步,仿佛輕輕叩擊在池鸢的心門上。
流光君在池鸢身後站定,看她扭頭仰視自己的動作,低眉笑得溫柔。
“怎麼坐在這裡?你沒去沐浴嗎?”話說完,目光似乎從躲在廊柱後的空黎那邊掃過一眼。
池鸢有些疑惑:“我為何要沐浴?而且浴池被你占了,即便要去,也是等到你出來再去的。”
流光君微微莞爾,俯下身,輕輕攬住池鸢的腰,将她抱起來。
“小笨蛋,這麼大的山莊怎麼可能隻有一處浴池。”說着,便垂頭在池鸢頸側嗅了嗅,低聲道:“也罷,你不沐浴也是香的,走,陪我去安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