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一輪圓月高懸在禦風樓之上,池鸢盤坐在閣樓最頂層的角檐,靜心修煉溯月功。
夏夜風靜,帶着涼意的潮霧從遠山之巅傾覆而來,卷走白日殘留的熾熱地氣,使得周圍空氣都流暢許多。
薄薰趴卧在瓦檐上,耷拉着腦袋,用手指輕點附近飛來的螢火,漸漸地,螢蟲越聚越多,薄薰不耐地揮揮手,驅退螢蟲後,歪頭偷看池鸢練功。
月光如霧白,将角檐上的陰影越拉越大,忽地,一道黑影落在閣樓旁的一架空中拱橋上,薄薰當即坐直身,瞧了一眼,立馬縮到池鸢身後。
“主人主人,您看,是相星竹!”薄薰傳音道。
池鸢擡眼瞧去,廊橋陰影中,半露在外的墨藍衣角,赫然繡印着一道流水紋,正是今夜相星竹穿的外袍。
相星竹翻坐到廊橋最角落,身子斜倚橋柱,一手執玉壺,一手持玉杯,一杯接一杯的往嘴裡灌酒,正當薄薰驚訝他奇怪行為時,廊橋另一端緩緩露出一個身影。
那人一身華袍,月光照過,那張雕刻繁複花紋的面具,微微折射耀目金光。見到相星竹,男子半露在外的淡紅薄唇微微上揚,淺笑間,神态中透出的疏離冷漠氣質稍稍減退。
“竹兄。”沈逸風行至相星竹身前,看到他杯盞不停,搶過玉壺道:“約我來此,就是看你借酒消愁的?”
相星竹半擡醉眼,掃看沈逸風:“就是獨酌不快,才邀你一同品鑒美酒。”相星竹說着,從袖中摸出一支玉杯,遞給沈逸風,“來,有松,今夜,我們醉個痛快!”
沈逸風接過玉杯,倒了半杯酒飲下,“竹兄可是為魔道之事憂心?”
相星竹嗤笑一聲,搖頭道:“魔道,呵……魔道的事我不管,我早已隐退江湖,不問世事,這江湖打來打去,争來争去,有何意思?”
“數月前,見竹兄還是一臉意氣風發,怎的如今,卻時常一副悶悶不樂模樣?”
“悶悶不樂?”相星竹輕皺眉頭,他搶過玉壺,直灌了三杯酒,長歎一口氣,“我哪有悶悶不樂,我這是為情所困。”
沈逸風聞言一怔,語氣帶笑:“為情所困?竹兄真是會說笑,如你這般風流之人,竟也會有為情所困之時?”
相星竹掀起眼皮,不滿地睨着沈逸風:“怎麼,我不可以嗎?我不可以衷情一人,我不可以為情所困?”說完相星竹忍不住朝他打了個熏人的酒嗝。
沈逸風側開臉,無奈的笑:“敢問竹兄,你被誰困住了?”
“…呵呵”相星竹扯唇而笑,笑出幾分苦意,“我對他一見鐘情,自見了他,其他人便入不得眼,隻是當時的我太過輕狂得意,以為他是欲擒故縱,而我又意亂情迷,就顧不得其他,強占了他……之後,他便恨我入骨,不曾拿正眼看過我一次。”
沈逸風沈默片刻,“我知道,你說的是誰,是去年南風院的那位少年吧?隻是,那少年不是被池鸢姑娘贖走了嗎?”
“正因于此,我才找了他許久……”
“那少年人該不會是喜歡池鸢姑娘吧?”
相星竹持玉杯的手輕輕一顫,低垂頭道:“興許吧,他本就不該屬于那裡,他本該是出身高貴的世族子弟,本該有令人羨慕的身世背景,是我将他拉下泥潭,才遭得他如此厭棄。”
“竹兄如此憂慮,還真是罕見。”沈逸風笑了笑,又道:“如果那少年人當真是喜歡池鸢姑娘,隻能說……竹兄,你還是趁早放棄吧,且不論取向問題,單論個人魅力,你都比不過她。”
相星竹當即垮臉,不滿的瞪視沈逸風:“到底是兄弟,還真會安慰人,算了,管他喜歡誰,隻要被我盯上,用盡各種手段,我也要得到他的心。”
沈逸風正要說話,忽然,内城方向的城樓上,出現一大批黑衣人,他們甩出鈎索,飛檐走壁,朝外城而來。
相星竹一改醉意,雙目冷厲的盯視那批人,“是武林盟的走狗。”
沈逸風颔首道:“是他們,看樣子是要去城外,深夜行動,說不定又與魔道中人有所勾結,竹兄,恕我先失陪了。”
藏在角檐陰影下的主仆二人,近距離的目睹了頭頂飛過的黑衣人,池鸢按住薄薰欲欲躍試的手,看向拱橋那邊,沈逸風走後,獨自喝悶酒的相星竹也回了房間。
“主人,不追嗎?相星竹說是他們武林盟的人,跟上去,說不定有熱鬧看!”
池鸢輕輕搖頭,搭在薄薰胳膊上的手,絲絲縷縷冒着霜氣,“不必理會。”
翌日清晨,沉睡一夜的沐川外城被一陣喧鬧聲吵醒,一隊隊裝備精良的武林盟護衛,遊走在大街小巷,他們沿路搜查客棧,說是要緝拿什麼罪大惡極的逃犯。
如此浩大規模,惹得大批江湖人不滿,更有甚者,還和護衛隊打了起來,隻可惜胳膊扭不過大腿,更何況這是在武林盟的大本營,出頭的那幾個,當場被捉拿回武林盟的審案處鶴立台,如此殺雞儆猴,其他人自是不敢再當出頭鳥。
當然禦風樓也在搜查範圍以内,隻不過帶隊搜查的人是沈莫。
作為外城最繁華的客棧,禦風樓的客人都是非富即貴的人物,正是顧忌這一點,沈莫才沒讓護衛橫沖直撞,打擾到客人休息。
在與禦風樓掌事周旋一陣,沈莫便帶一隊貼身護衛,去往主閣拜訪式的搜問。
在排查到池鸢住的那一間時,沈莫似早有預料,遣退左右,親自上前叩門,薄薰早等着他來,還不等沈莫将手落下,她便一把打開門,雙手叉腰,一對綠瞳瞪着溜圓的看着門外的沈莫。
瞧見沈莫臉上那绮麗惹眼的大紅花,薄薰忍不住大笑出聲:“哈哈哈哈,你,你你你……你小子怎麼回事,為何要在臉上畫這麼醜的紅花?”
沈莫微微皺眉,他細細打量薄薰,見她異發異瞳,心起疑惑。
沈莫拱手道:“姑娘打擾了,在下沈莫,現奉命全城搜捕逃犯,還請姑娘配合。”
薄薰撅了撅嘴角,揚聲道:“配合?配合什麼?”
“配合在下搜查房間。”
“憑什麼?”
一句話讓沈莫愣在了當場,心想這小丫頭不愧是池鸢的丫鬟,放眼整個沐川城,除了池鸢,恐怕沒人敢對他這樣說話。
正當沈莫醞釀措辭時,隻聞屋内有人道:“薄薰,放他進來吧。”
薄薰聽言對着沈莫不屑地哼了一聲,退至一邊,讓他進去,“诶,隻能你一人進去,别人不許進!”
沈莫笑着回道:“那是自然,多謝姑娘配合。”
進屋後的沈莫忽然變得拘謹,他擡眼環視一圈,見坐在茶案前的池鸢,笑着上前:“拜見池姑娘,沈莫奉命行事,沒有為難之意,還望池姑娘恕罪。”
池鸢頭也不擡,盯着手裡那本武功秘籍看得津津有味:“不見怪,請自便。”
沈莫頓了頓,俯首看向池鸢手裡的書,池鸢察覺,合上書頁,擡頭看他:“怎麼,不是搜查嗎,為何還不動?”
猝然與池鸢視線相對,沈莫心跳加速,慌忙移開眼,假裝四處尋看,腳步卻牢牢釘在原地,“都是走個過場,池姑娘莫要當真。”
“哦,原來你也知道是過場,既知曉,那為何還執意打擾?”
沈莫笑容僵在嘴角,沉思片刻,回頭道:“池姑娘說話還是一如既往的厲害,咳…其實……在下此番是特意為見池姑娘來的。”
池鸢笑着看了他一眼,擡手道:“原來是沖我來的,坐吧。”
沈莫落座,一盞熱茶就推到了身前,沈莫道了一聲謝,俯首剛要喝,卻被熱氣蒸得直淌汗。
“說吧,來找我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