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在栖梧山莊,她所見他筆下的畫,隻畫她一人,而今,他的畫中,也将他自己畫了進去,但畫出來的卻隻有一個側影,雖隻有一道側影,可那寥寥幾筆,還真就畫出了獨屬于他的神韻和清傲氣質。
幾隻鵲鳥落在石案上方的花枝頭,它們叽叽喳喳吵鬧不休,像是也在讨論流光君筆下的畫作。
池鸢半身倚着石案,單手托腮,一瞬不瞬地盯着流光君的畫,他畫好了一幅,拿起來吹了吹晾在一邊的木架,随後又重新拾來一張畫紙繼續作畫。
這一次,流光君畫的是他們現在相處的場景,同樣他把自己也畫了進去,可仍舊是一道不起眼的背影。
池鸢不禁好奇道:“郗子恒,你為何隻畫自己的背影?”
流光君緩緩擡眼,目光溫柔的注視池鸢:“我不會畫自己。”
“啊?”池鸢驚訝出聲,“你将我畫的這般傳神,卻不會畫自己,說出去誰信?”
流光君啟唇微笑:“你信就行了。”
“不,我不信!”
“不信也沒用,你見過哪位畫師,喜歡畫自己的?”流光君輕笑着搖頭,俯首繼續作畫。
池鸢微微一怔,“哦,原來你不是不會畫,而是不喜歡畫自己?”
“嗯,你可以這般理解。”
池鸢雙手托颌,認真盯着流光君打量,“可你生得這般好看,不畫自己多可惜?”
流光君筆鋒一頓,擡眸與池鸢視線相對,“我好看?池鸢,好看是可以用來形容男子的嗎?”
“不可以嗎?你生的好看,還不許我誇了?”
流光君眸底閃過一道暗光,“哦,那你覺得,誰還生的好看?”
“嗯?”池鸢坐正身,直覺他話鋒不對,隻能昧着良心道:“還能有誰,當然是你最好看了。”
流光君幽幽看着池鸢,假裝不經意的問:“那,我和你師父比呢?”
池鸢當即蹙眉,“怎麼能與師父比這些?這對師父太不尊敬了,你以後别說了。”
流光君默默揣摩池鸢的話,看來她對自己的師父極為尊敬,那她之前透過自己是在看誰呢?
流光君思慮幾許,繼續提筆作畫,池鸢看着他落筆,心緒卻飄遠了,流光君與師父有一分相似,和夢中神秘人有五分相似,神秘人與師父站在一起,代表的是仙,如此說來,難不成流光君是那仙人留在凡間的後人?
流光君一紙畫完,池鸢卻還呆呆看着,如此神情,流光君自然察覺,他不動聲色的站起身,繞過石案來到池鸢身側。
“你若覺得可惜,不如我來教你畫,畫出你心中我的模樣,如何?”
低沉的聲音蓦然在耳邊響起,驚得池鸢瞬間回神,還不待她轉頭,流光君溫熱的懷抱就将她緊緊包裹。
池鸢如實回道:“我不會作畫,琴棋書畫,我一概不通,能拿得出手的隻有笛子。”
“無妨,你不會,我便親手教你。”
“可之前你也教我下棋,不一樣沒學會嗎?”
流光君沉默半許:“這些事講究天分,你不喜歡下棋,自不會對它用心,據我觀察,你很喜歡書畫,想來對此應該頗有天賦。”
池鸢輕輕推開流光君,他抱得緊,熱得她小臉撲紅:“好,那你就教教我,但隻限今日,過了今日,我是不學的。”
流光君頓然無奈,松開池鸢,拿過紙筆,開始給她細細講解作畫的基本要素,池鸢認真聽着,按照流光君的指點落筆。
席上花影慢慢移動,一晃眼,池鸢就畫出了五張流光君的畫像,可那筆下人像一張比一張慘不忍睹,然而流光君卻一句接着一句的誇贊她畫得好,如此也使得池鸢信心大增,孜孜不倦的畫下去。
待池鸢畫到第二十張時,那紙上人的模樣才稍稍脫離了鬼怪範疇,流光君拿起畫紙細細品鑒,随即誇贊道:“不錯,能将我觀察得這般仔細,看來你确實很關心我。”
透過畫紙,流光君能看到池鸢對自己的印象,即便她将自己畫得難看,但是那神态衣着,以及動作,都是分毫不差的,若是她心中沒有自己,斷然不可能畫得這般傳神。
倏地,一朵完整的海棠花落到流光君身前的畫紙上,他擡起頭,望向遠處走來的空聞。
池鸢聽見動靜,回頭見是空聞,招手讓他過來瞧自己的畫。
空聞瞧見紙上的人,直接愣住不動了,流光君掃了他一眼,清咳出聲,空聞身子一抖,立即笑着吹捧道:“池姑娘厲害呀,居然能将公子畫得這般出神入化,真是厲害,空聞佩服佩服!”
“你居然能認出這是流光君?”
池鸢狐疑地瞥了空聞一眼,拿着畫紙,對着流光君細細比量,在她看來,自己筆下的流光君,和真實的流光君,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甚至醜得不堪入眼,不過自己也是初學者,畫得醜也屬正常,池鸢不多想,更不會放在心上。
空聞正待回話,流光君卻站起身走到一側,空聞會意,立馬跟了過去。
“何事?”
“王約素來找池姑娘,現等在園外。”
流光君回頭看向伏案作畫的池鸢,冷聲道:“随意打發便是,之後,無論誰來,都不許來打擾本君,你自行處理。”
“是。”空聞俯首一禮,慢慢退出花林,待走遠了,才捂着嘴一陣悶笑。
“你與空聞說什麼悄悄話呢?”池鸢蘸了蘸墨,小心提筆開始描畫筆下人的眉眼。
“小事,不必在意,我們繼續。”流光君挽起袖口,幫池鸢磨墨。
花林靜谧,時間流逝也恍然未覺,直到太熙園最後一日午宴的鐘聲響起,池鸢才停筆擡頭。
“這麼快就暮時了?”
流光君單手支颌,掃了一眼畫上人,繼而将視線轉回池鸢身上,“這是午時的鐘,遊園會最後一日沒有晚宴。”
“你不去嗎?”
“你當我是誰,去一次便足夠給他們面子。”
池鸢收了筆,将畫到一半的畫紙扔開,顯然她的耐心已經用盡了,“你既是不去,為何還待在這,不是要閉園了嗎?”
流光君輕輕一笑,将池鸢畫的所有畫像都小心收拾起來,“閉不閉園與我何關,隻要你想待在這,我便陪你到底。”
“人都走了,待在這園子裡有什麼意思,走吧,回你水榭玩去。”
流光君微微詫異,“我道你在閉園之後會離開,怎麼,還想着去水榭?”
池鸢站起身,輕哼道:“你盼着我走?那好,我現在就走,你可别後悔!”
流光君直接牽住池鸢的衣袖,微微施力将池鸢拽到懷裡,臉上笑意不加掩飾,“池鸢,你這是舍不得我了?”
“沒有,我是想将你畫好,今日就算了,畫得我好累,明日,就明日,我一定将你畫好!”
流光君伸手勾起池鸢的下颌,“口是心非的小笨蛋,你以為不直說,我就看不出來?”
對上流光君揶揄的神情,池鸢羞惱的别開眼,支支吾吾道:“或許,有那麼一些舍不得,但我留下來,絕對是因為作畫,我認定的事,就要做到底。”
“好一個做到底,希望你别的事也能如此認真對待。”
直到閉園,兩人都在花林中渡過,暮時,流光君的隊伍動身離開太熙園,離開時,園中各處都走空了,夜幕之下,空寂的太熙園靜得可怕,仿佛有什麼東西在蟄伏,在暗處悄悄盯着他們。
池鸢跟在流光君身側,那種感覺她感應得格外清晰,此刻,薄薰不在她身邊,她也無暇去探知那怪異的氣息。
“怎麼了?”流光君察覺到池鸢的不對勁。
“沒什麼,走吧。”池鸢裝作若無其事,但在她心裡一直有一個疑問,既然太熙園隐藏這麼大的秘密,為何每年開園七日,引人進來,當真不怕被人察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