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恭順回道:“是,姑娘,您有什麼需要嗎?”
然而回答她的卻是檐外路過的一陣清風,婢女擡首看着洞開的大門,遲疑一瞬,還是提着燈籠去向謝離禀報。
夜半三更,煙雨下得正是朦胧,池鸢迎風沐雨,站立在一株高高的竹枝上,細密的雨絲從天而降,即将落到池鸢頭頂之時,被一層看不見的屏障阻隔開,分成幾道雨霧從兩側流下。
池鸢垂眸聽雨,淡淡霧氣從她手中靈劍上散出,一絲一縷和竹林煙雨融合,這一刻,她好似感應到了一絲玄妙的天地之道。
池鸢憑心而動,踏着點點雨絲,往黑暗的山林間飛去,蓦地,一道劍光劃破天際,劍光所至,草木定住一瞬,随即訇然炸開,驚動無數飛鳥振翅逃竄。
池鸢使完一套劍法,坐在一顆高大的梧桐下盤坐,開始領悟那絲玄妙的無上劍意。
這一刻,天地萬物仿佛隻有她一人,這一瞬,她的五官無限放大,可以看得很遠,聽得很遠。
忽然,池鸢看見西園上空掠過一大片黑影,那是風雨樓的殺手,池鸢立刻動身朝西園飛去,然等她到時,風雨樓的人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池鸢向周圍探尋,風雨樓出動,必有大事發生,可周圍園子靜悄悄的,沒有絲毫打鬥痕迹,難道他們隻是路過?
池鸢在林間四處遊蕩,就在這時,一座高塔猝然出現在她視野盡頭,池鸢不禁疑惑,這西園她少說逛了三遍不止,怎麼之前路過就沒發現?
高塔聳立在一片茂密的樹林中,此地不通任何小路,比之前那座荒廢的屋宅還要隐蔽幾分。
池鸢從密林上空飛去,來到高塔塔頂,這塔呈八面共有九層,最頂層十分狹窄,約摸隻有十尺之地,石塔越往下便越寬,每層塔檐懸挂八條長鍊銅鈴,銅鈴看上去很重,柔風細雨之下紋絲不動。
池鸢下到石塔正門,從下往上看才知這石塔的威嚴壯觀,除開正門處,一層七面石壁都刻着精美的浮雕,世間百獸,諸天神魔,都被雕刻其上。
但這石塔有一點很奇怪,整整九層除了一樓有一處大門入口,其他地方,别說門了,就連窗戶都沒有。
一襲陰冷寒風忽從林間吹來,似有什麼無形的力量,在暗中推了池鸢一把,讓她不由自主向石塔大門邁去,池鸢走上長長的石階,站在高約一丈的暗紅大門前。
門上兇獸圖案的門環正對着她的眼睛,兩兩相望間,池鸢鬼使神差的伸手去叩門,沉悶的敲擊聲在沉寂的夜色裡幽幽回蕩。
池鸢怔然回神,隻覺這石塔有一種莫名壓迫力,讓她都失神片刻,池鸢默念定心決,微微使力去推石塔的大門,下一刻,一陣令人牙酸的尖銳刺響,兩側大門皆被她輕松推開。
霎時,一股帶着微微腐氣和腥氣的風從門内湧來,清幽的冷夜光照亮了門前寸許之地,池鸢眸光一紅,祭出靈兮劍,擡步向裡走。
塔内,輕輕的腳步聲在回響,好似她跳動的心弦,一下又一下,透着一股出奇怪異的安靜。
池鸢四下掃看,空蕩蕩的大廳隻有幾道陰魂在遊蕩,忽地,似感應到了什麼,池鸢猛然擡首向穹頂看去,那一瞬,她都驚得瞳孔一震,隻見畫着精美彩繪的穹頂之下,幾十個被白布包裹的屍體懸挂在木梁下,跟随門外吹來的寒風左右擺動。
此景讓池鸢着實驚訝了一遭,難怪這石塔外形如此古怪,外牆還雕刻着那麼多的神佛,原來竟是一座鎮妖塔,隻是眼下鎮的不是妖邪,而是凡人的陰魂。
正當池鸢凝思之際,絲絲陰寒鬼氣從角落的石梯滾下來,而她頭頂上的屍體晃動幅度也越來越大,耳側細微的風聲中也多了幾道極低極低,幾乎是凡人難以聽見的凄厲嘶吼。
這座石塔怕也是太熙園前主的手筆吧,池鸢暗暗想道,不過比起那座殘破的院子,此塔無論從形制還是用途來論,都是真正能用作鎮妖的東西,但為何前園主棄此地而尋别處呢?
不知不覺地面竟結了一層寒霜,池鸢往石梯艱難挪步,周圍鬼氣濃重得她都擡不動腳,身側還徘徊着幾道陰魂鬼影,但它們不敢靠近三步之内,畢竟靈兮劍的劍氣可破世間一切鬼魅邪祟,光是流瀉而出劍光就讓這群惡靈忌憚不已。
上到石塔二層,池鸢終于明白園主為何棄石塔不用了,這二層堆積着許多建築雜物,牆上的石雕壁畫也都進行了一半,像是曆經了一場劫難,地面好幾處都幹涸着深褐色的血痕,木材堆疊的地方也零碎散落着幾具人骨,觀其模樣,身前必定遭遇凄慘,應是那石洞之妖的手筆。
池鸢退回一樓,仔細觀察木梁上的屍體,血腥氣不重,應該是被抽幹了血,有白布遮掩,她也無法分辨屍體的新鮮程度。
若是人為,如此怪異的舉動實在匪夷所思,說是獻祭,但鎮妖塔未能完工,必不可能以獻祭之力困住那隻妖物,思來想去,池鸢覺得,這幾十個屍體應是那妖物所為。
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想,池鸢退回到大門前,方才失神之時,沒注意到兇獸門環上的細節,再次觀察,果然在上面發現幾道靈氣波動的痕迹,看來這大門亦是下了結界,而她無意叩門之舉,和她自帶的仙靈之氣,恰巧将這結界破了。
也就在這時,無數陰魂争先恐後的從她身邊掠出,像是久困之人,一朝得以重見天日。
池鸢站立不動,看着陰魂散走,她猜不出那妖物困住這陰魂的目的,也許和它祭拜的靈位有關,也許它在謀劃一場更大的陰謀。
待身側風聲落定,池鸢緩緩關上石塔大門,慢慢走下石階。然而,就在她關門的一瞬,石塔高層最深處,傳來一陣極輕的響動,像木頭掉在地上,也像骨頭架子滾落的聲音。池鸢聽見了,以為是氣流帶動的風湧,并未放在心上。
迎面的風雨澆透了池鸢的青絲,手中銀劍的光芒也漸漸黯淡,她身形一躍,隐沒在密林之間,然她才走不久,一道黑影陡然出現在高塔前,那黑影望向緊閉的朱門,矗立許久。
寂靜雨夜中,池鸢一人走在樹林之間,遠處偶有幾道燭火閃過,池鸢瞧見,轉了方向,朝燭火而去。
忽地,她腳步一頓,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擲出靈兮劍,靈兮劍在半空中轉出一道絢麗銀光,朝樹上飛躍的身影斬去。
“叮”的一聲火花閃動,那人竟有擋住她一劍的實力,池鸢訝異一聲,動身追去,未料那人輕功極好,逆風之下竟與她不相伯仲,池鸢眼眸一暗,猛然加速,擡手召回靈兮劍,靈劍入手的刹那,直向那人斬去。
劍光飛去,如驚雷落地,五丈之地的草木皆被劍光斬成一粒粒細小的冰晶粉末,而那黑影也受到了劍氣波及,匍匐在枝頭不動。
池鸢持劍沖過去,即将靠近之時,一把玄鐵折扇蓦然朝她飛來,池鸢揮劍擊落,退後幾步,站定在另一株樹上。
“你是……琅琊?”池鸢有些不确定,她曾與琅琊打過一場,熟知他深淺,眼前這人武功不俗,輕功更是上乘,即便背影很像,池鸢也不能确定他就是琅琊。
“呀~池鸢,好久不見!”男子轉過身,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接過折扇,笑意盈盈的望着池鸢,那嬉笑欠揍的模樣不是琅琊又是誰。
“還真是你……”
“嗯?為何不能是我?”琅琊微微側頭,沖着池鸢眨眼笑,“難道你這麼快就将我忘了,哎呀,那可太傷人心了~”
池鸢眉頭一蹙,收回靈兮劍,“你還是沒變,不過武功卻是精進了許多。”
琅琊打着扇子悠悠一笑:“馬馬虎虎吧,總得來說還是比不上你。”
池鸢受不了他這嬉皮笑臉的模樣,别開眼道:“說吧,鬼鬼祟祟跟在我身後,目的為何?”
琅琊收了扇子,笑得呲出了一嘴白牙,“沒有鬼鬼祟祟,我就是明目張膽的跟着你呢,可惜你沒察覺到,池鸢,你莫不是有什麼心事,不如說出來與我一聽,我也好幫你參考參考?”
“沒臉沒皮!”池鸢罵了一句,跳下樹往小路上走。
琅琊厚着臉皮追上去,“哎,池鸢,你去哪,等等我,這麼久不見,難道你就沒有想過我嗎?”
“沒有。”池鸢回答的格外堅定。
琅琊腳步一頓,笑得更加肆意,“還是一如既往的會傷人心,也罷,我都習慣了。”
池鸢突然停步,回頭道:“你們風雨樓來這裡做什麼?”
琅琊嘴皮一抖,撥開扇子,讪笑道:“當然是為殺人而來。”
“在這太熙園?”
“當然……不是了。”琅琊眼眸晃着笑意,不過神情卻有些心虛,眼神都不敢與池鸢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