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亭中叙話,轉眼又到暮色之時,“咚咚咚……”熟悉的鐘聲再次響起。
謝離起身道:“宴會開始了,罄月,你去嗎?”
“好啊。”池鸢将薄薰收入袖中,動身與謝離一起赴宴,昨日宴會開時,她恰巧被流光君派來的人引離了太熙園,也沒見到這開園之宴的盛景,如今聽謝離這般說了,才知那鐘聲是宴會開啟的訊号。
東園中心有一座大花園名為墨園,園内景緻如同整個東園的縮影,其中回廊縱橫,将各處樓閣相接,正東處高樓有三面開闊廳室,分别招待世家貴族,名人墨客,以及普通書生之流。開園第二日,西園的人基本都住滿了,但入住東園的世族還有許多未曾趕到,不過離得近幾個大小家族都到了,其中有不少池鸢眼熟之人,這些人大多都在之前齊府喜宴上見過。
池鸢沒随謝離一起入正廳參宴,若她進去,必然成為整場宴會的焦點,流光君接她入栖梧山莊之事已經在世家之間徹底傳開,宴上衆人皆是議論紛紛,但與之前傳她和謝離之間的流言蜚語不同,這一次他們不敢妄議流光君的事,言語中都透着一股小心翼翼和難以察覺的敬畏。
太熙園七日宴席的規格極為奢華,單是招待世家貴族的酒宴,席位上的菜式都是一輪接着一輪的換,前前後後足有上百道不同樣式的菜品,席上美酒更是琳琅滿目,讓人應接不暇,其間還有十幾列着彩衣的婢女,端着托盤,盛着各式美酒,精緻果子,在廳内來回輪轉,供各位來賓挑選。
原本這七日宴不招待女客,但今年不同,今年流光君要來,那些世家大族的貴女也聞風而至,所以這一次,太熙園特為世族破例,宴請女客入席,而女客的席位也隻有招待世族的大廳才有。
池鸢藏在一處檐柱後,透過格窗,望向廳内衆人,這酒宴席位不分高低,世族子弟都是随意而坐,場中隻有樂聲相伴,并無歌舞助興,視線放遠,廳内南側有屏風阻隔,燈火搖曳間,一衆窈窕疏影皆映在屏風之上,伴着絲絲縷縷的脂粉香氣,和陣陣莺聲燕語,給這酒宴增添了一道别樣的風景。
池鸢正看得出神,格窗前忽然路過一隊彩衣婢女,道道酒香彌散開,攀上朱檐,繞過輕紗,穿過窗棂,飄進她的鼻翼,池鸢深深嗅了嗅,目光追随婢女的身影遠去。
那酒香雖比不過攬月樓的千日醉,但聞一聞也知是絕頂的美酒。池鸢被勾得心癢癢,趁旁人不注意,迅速翻進大廳,身影如風,從衆婢女之間一掠而過,疾風帶起無數飄飛衣?,婢女們慌忙按住衣裙,待風止住,端着托盤繼續向前走,誰都沒發現,其中一位婢女的托盤少了一壺美酒。
池鸢取了美酒,直上樓閣最高處,坐在檐上,一邊欣賞園内燈火,一邊品嘗美酒。
宴後,賓客們在墨園内四散而開,或三五成群,或兩兩成對,尋一角落,提燈清談。
一散席,謝離就迫不及待的想去尋池鸢,然剛踏出廳門,就被宋策和鳳音塵喊住,謝離頗為無奈,尋了借口離開,宋策倒是好騙,半信半疑的走了,鳳音塵卻是不信,見謝離走得急,悄悄附耳過去。
“謝七郎是不是要去找池姑娘?”
謝離神色一凝,轉頭看他:“池姑娘……音塵,說起來,罄月與你并未正式見過,你如此稱謂,莫不是已在園中見過她?”
鳳音塵眸光一亮,笑着道:“還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不錯,今日上午我便與池姑娘見過,池姑娘還與我問起你呢。”
“哦,那你是怎麼說的?”謝離邊走邊問,鳳音塵跟在身後,“當然是實話實說呀,我今日才到,也是方才宴上與你相逢,你在園中何處,我可不知。”
謝離輕應一聲,突然抓起鳳音塵的胳膊往一處回廊拐去,鳳音塵不知他何意,問道:“怎麼了?”
謝離沒說話,步伐走得更急,鳳音塵心中奇怪,回頭一望,燈火輝煌間,有兩道身影正沖他們追來,鳳音塵定眼一瞧,笑着道:“哦~原來是王安和齊嶼。”
鳳音塵知道這兩人的事,也知王齊兩家和謝家的糾葛,但他不知王安與池鸢之間的事,不過,這兩人聲名不太好,鳳音塵對其也是極為不恥,基本不與他們接觸交談,見謝離故意避開二人,心中便是奇怪也緘口不問。
謝離拉着鳳音塵來到園中一處僻靜處,這裡清靜連仆從都沒有,謝離向四周看了看,從袖中托出一隻綠蝶,看到這隻蝴蝶,鳳音塵直呼眼熟:“這蝴蝶我在池姑娘那處見過,謝七郎,你從何處得來的?”
謝離沒說話隻是望着手裡的蝴蝶笑,鳳音塵見狀安靜等在一邊。
薄薰是池鸢特意留在謝離這處方便傳話的,此刻,薄薰正同謝離傳音,說池鸢在東樓上喝酒,讓謝離帶着鳳音塵一起去找她。
謝離沒法傳音,也不能當着鳳音塵的面和變為蝴蝶的薄薰說話,于是直接拽着鳳音塵的胳膊,躍上石台,攀上屋檐,朝東樓而去。
夜幕的天穹好似一望無際的深藍大海,其間有耀眼的星辰點綴,猶如海面湧起的浪潮,時辰稍早,下弦月還未升起,繁星如雨的天幕早已将黑夜點亮。
謝離他們上來之時,池鸢剛好喝完那壺酒,回眸看來的一瞬,兩人皆是一怔,她被酒氣薰紅的眉眼,好似一抹綻開的粉桃,嬌嫩純透的紅中透出少女獨有的氣質,隐隐之中似有霧氣在她周身散開,使得她笑起來的眉眼又蕩出一股清冷脫俗的仙氣。
謝離很快回神,他向身側一瞥,果然,鳳音塵還傻站在原地,雙眸看癡了都不自知。
謝離清咳一聲,鳳音塵立時回神,轉眸與他望來,頓然臉頰飛起一抹淡紅,随即又撇開眼去,掩藏自己的慌張和莫名其妙的自愧。
“來了,坐吧。”池鸢轉正身,揮手示意兩人坐在檐脊上。
謝離目光掃向池鸢腳邊的酒壺,輕輕搖頭笑了,“罄月,還想喝酒嗎?”說話間,落座到池鸢身側,兩人距離相隔兩尺。
池鸢眸光定了定,擡手抹了抹被酒水潤澤發亮的唇,“夠了,我不貪杯。”
謝離呵呵一笑,回頭看向還呆在原地不動的鳳音塵,池鸢目光也跟着掃去,笑着向他招手:“小音塵,快過來坐。”
謝離笑容一頓,默默念道:“小音塵……才見幾次,罄月已經與音塵這般熟稔了?”
池鸢沒察覺謝離話裡有話,直道:“是呀,這小音塵很是有趣,像小兔子一樣乖巧可愛。”
正走過來的鳳音塵聽到池鸢的話,步伐微頓,随後僵硬地落座到謝離的身旁。
謝離聽了池鸢的話,低頭一陣笑,“小兔子,是呀,音塵的性子确如那小兔子,機靈活潑,可愛的緊呢。”
謝離将最後幾個字咬得極重,鳳音塵豈聽不出他意有所指,臉上挂着幹澀的笑,心裡也難免失落,原來他在池鸢心裡是這般印象。
“池姑娘,我們又見面了。”鳳音塵難過了一會,很快就整理好心情,笑着與池鸢攀談起來,“池姑娘,那之後,你可找到朱家兄弟了?”
謝離疑聲一問:“朱家兄弟,罄月,出什麼事了?”
“小事,不值一提。”說完池鸢便盤坐在瓦檐上,雙手搭膝,目光平靜又柔和的看着天幕星辰。
在池鸢這裡得不出答案,謝離又将視線挪到鳳音塵身上,鳳音塵與他對視一眼,随後清咳一聲,見池鸢沒有反應,便将自己在趙顯那知曉的事與謝離說了。
謝離聽完眸色一沉,神情微微着惱,汝南趙氏怎麼算都是他謝家門下的依附家族,趙顯敢對池鸢如此不敬,這将他的顔面置放于何地?
鳳音塵知這其中利害關系,見謝離黑了臉,小聲勸道:“謝七郎别生氣,趙顯不知池姑娘是誰,這才貿然得罪,此事我本不想讓你知曉,你……算了,随便你如何處置吧,不過此事可千萬别傳到流光君耳裡,到時,這一人之事便演變成一個家族的大事了。”
謝離臉色緩了緩:“你以為,你不說,我不說,流光君就不會知道?放心吧,我不會跟他計較,流光君也不會在意這等小事。”
鳳音塵疑惑道:“為何?”
謝離輕聲一歎,眸光移向一旁的池鸢。“因為我們都知道,罄月不喜歡任何人随意插手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