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離也不知在想什麼,完全沒察覺池鸢就跟在身後,他徑直推開客房的門,才邁進一步,一個趔趄,差點跌倒在門框上,在池鸢即将要扶上去時,他又迅速穩住身形,回手推上門,跌跌撞撞的走向桌案。
窗外陰雲連天,襯得室内昏暗一片,偶有雷光一閃而過,照亮謝離低垂的眉眼。池鸢站在一側靜靜看着,她不明白謝離突然的失魂落魄。
道道驚雷落在波濤洶湧的瑤湖上,訇然炸開的雷聲震得整個大地都好似在跟着一起顫抖,半開的紗窗被狂風吹得咯吱作響,豆大的雨點伴着風流灑進屋内,沒一會便将紗帳屏風之物濕了個透。
謝離一無所覺,他低頭沉思了一會,伸手去探案上的茶壺,然而從壺嘴裡倒出的卻不是茶,而是彌漫着誘人香氣的酒水,謝離端起瓷杯,視線移向窗外呼嘯的風雨,突然他勾唇一笑,原本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卻在此刻給人一種凄楚悲戚之感。
謝離一人獨自喝着悶酒,忽地,一個不經意間,他仰頭喝酒時,眸光似瞥見身後與黑暗融成一片的身影,謝離端盞的動作一頓,一雙黑眸驚訝的收縮了一瞬,很快他又鎮定下來,輕輕放下杯盞,起身回頭看向池鸢。
“罄月,你何時來的?”謝離的聲音低澀暗啞,但又不失少年人的清脆。
池鸢半身都隐在黑暗中,看不清是如何表情,她端端打量着謝離,許久才道:“早就随你進來了,倒是你,現在才發現我嗎?”
謝離唇角勾起的笑有些苦澀:“嗯,近來瑣事繁多,頗為勞神費心,便不察罄月跟來了。”
池鸢不信,皺眉看他:“當真如此?”
謝離笑容微微怔住,“自然如此,不然,罄月覺得我還能為何事所憂?”說完還不待池鸢回答,他便極為自然的擡手請池鸢落座,“别站着說話,來,我備了一些薄酒,趁着這方風雨,正好适合喝酒賞景。”
池鸢接過謝離遞來的杯盞,嗅着杯中酒香,語氣淡淡:“當初邀你同遊江湖,不過是我一時興起,你身為世家子弟,身負之責非常人能比,我雖不太懂,但我很理解,你若是有什麼苦衷,想反悔,我也不會怪你。”
謝離聽完臉上依舊是笑的,但他握盞的手卻在輕輕顫抖:“我哪有苦衷,罄月不必擔憂,我很好,隻要罄月不趕我走,我永遠會陪在你身邊。”
池鸢看到謝離輕微晃動的酒杯,知曉他沒說實話,她也不追究,誰心裡還沒藏點秘密,他既不願說,她也不會逼着他說。
“可别輕易說永遠,這個世界沒有什麼東西是永遠的,人心易變,你現在這般說,若是以後變卦,那我可有說你的把柄了。”
謝離聞言笑了,這一次卻是發自内心的笑:“好,世事無常,誰都不知明日會發生什麼,但我心甘情願陪罄月同遊江湖,即便發生任何事情,我待罄月的心意也永遠也不會變。”
心意……池鸢心弦一動,說到心意,她突然想到流光君,流光君對她的心意是喜歡,那謝離……
“你的心意是喜歡我的意思嗎?”
池鸢一句話猶如窗外陡然落下的天雷,驚得謝離雙眸倏然睜大,握在手中的杯盞也不小心脫手,眼看就要摔碎,還好池鸢出手接了回來,她将杯盞放回桌案,微笑看着謝離,又補了句:“修遠,你是不是還喜歡我?”
被池鸢這般望着,謝離眉眼漸被一抹紅霞浸染,他慌忙錯眼,唇瓣抿了又抿,羞臊的神情好似一個未經情事的少年。
“我……我确實還戀慕着罄月……”謝離從袖中摸出一面折扇,掩着半邊臉,隻露出羞紅的眉眼,低頭看着袖口上的竹紋圖案道:“但罄月千萬别誤會,我知道罄月對我隻是知已之宜,而我卻對罄月……”說到此,謝離臉紅再也說不下去,他擡手捂住臉,不想讓池鸢看見他這副羞窘模樣。
池鸢看了一會,輕聲笑着:“你這是在害羞麼?”
謝離渾身一震,微微瞥眼,将目光投向她。
“喜歡便是喜歡,說出來便是,有什麼值得害羞的?而且,你當我是傻的麼?世家傳言,以及你待我的好,以為我看不出來?隻是,你知道的,我與凡俗之人不同,未來的路注定是背道而馳,所以,你也别太執着,适當放下,過好本屬于你自己的人生。”
謝離折扇緩緩落下,眉梢羞怯的紅霞也漸漸退去,他端坐正身,一雙清亮的眼眸直直望着池鸢。
“罄月果然是誤會了,我這般說并不是想得到你的回應,而是你問了,我就如實回答,我不想對你有任何隐瞞,說到執着……我覺得我待罄月的心意并非是世人常言的那種感情,我喜歡罄月,我便想着對罄月好,無論你如何待我,我的心意永遠不會變,我執着,我追求的隻是我的心意,并不奢求你以同樣的感情來回應我,所以,你不必覺得有負擔。”
“你當真這樣想?”
謝離含笑點頭:“執着、追求愛并不痛苦,執着于被愛才會痛苦,那是人心的欲望和貪念,我喜歡你的這份心意很美好,不摻雜任何以外的心思,也不執着回應與被愛,如此就足夠了。”
池鸢略微驚訝的看着謝離:“你有如此通透的心境,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凡人妄念最多,你能有如此豁達的思慮,已遠超許多人了,若是這方天地靈氣複蘇,如你體質,如你心念,何愁不通達大道?”
謝離聽得似懂非懂,也明白池鸢在誇贊他,笑着舉起酒杯與池鸢相敬,“罄月,那祝你早日尋得心之所念,若有我能幫忙的地方,修遠定竭盡所能!”
幾日後,池鸢突然收到齊霜的請柬,是邀請她去參加江都齊府的喜宴,收到請柬之時,謝離亦在一旁,他知曉池鸢與齊霜少有交集,對于她的邀請,兩人皆有些疑惑。
謝離拿過請柬看了一眼,“齊昭,雖為嫡系,但實為江都齊氏分脈一輩,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罄月若不想去,我幫你推拒回去。”
池鸢擺手道:“去便是,我倒要看看這個齊霜真正的目的是什麼。”
“主人,我也要去!”薄薰湊到謝離身側,好奇的看着請柬上的字,“齊府,主人,是不是齊嶼那小子的家?”
“算是吧,也沒說不讓你去,既是去,那我們便一起去。”
一連幾日的陰雨終于放晴,天穹藍得好似一塊幕布,隻是乍晴的日頭頗為熱烈,曬得人睜開眼,齊府所處之地乃是繁華的北街,一路所見車馬軟轎皆是華美氣派,往來之客也都是世勳貴胄,而停在齊府門前的車架更是擁擠不堪,放眼望去,浩浩蕩蕩的各式車馬一直排到北街口處。
謝離雖未收到請柬,但他的哥哥謝洵卻收到了,兩人剛巧在齊府門前遇上,應是主家并不清楚謝離的住處,或是請柬被謝離的小厮純音收了,因是無關緊要人物,所以才沒來客棧通知他。
謝洵與謝離交談一番,視線轉向謝離身後的池鸢,“這位姑娘是……”謝離笑着介紹道:“兄長,她叫池鸢,之前在南浔,你還說想見她,正巧這次見到了,罄月,這是我三哥謝洵。”
謝洵好奇又驚詫的看着池鸢,他聽說過池鸢的美名,未想本人遠比那些庸俗的贊美更加出衆。“謝洵,見過池姑娘。”
池鸢望着謝洵輕輕颔首示意,什麼話也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