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鸢側身朝茅屋那邊看了一眼,此刻顔千風正站在窗前燒水煮茶,但他的目光一直流連在她身上,讓人想忽視都難。
“你們是師徒?”
公山彧也不欺瞞,直言道:“是啊,千風是我的乖徒兒。”
池鸢斟酌了一會,繼續追問:“顔千風是幽山的人,那前輩你與幽山是何關系?”
公山彧聞言低聲笑了起來,在池鸢盯視的目光中,他笑呵呵道:“小姑娘,我知你和幽山有舊怨,但那也不應該草木皆兵,将我這個身外之人也拉進去,老夫是逍遙散客,早已不過問江湖事,正所謂冤有頭債有主,你要報仇可要找對正主才行。”
池鸢笑了笑,語氣平靜如水:“我與幽山無怨。”
“啊?”公山彧有些詫異,在屋内煮茶的顔千風聽了也同樣吃驚。
“小姑娘,你不是與幽山結仇了嗎?”
池鸢唇角輕輕牽起,笑容裡含着幾分嘲弄:“我孑然一身,哪來仇怨?幽山的人,不過是路途上一塊不起眼的絆腳石罷了,何需放在心上?”
公山彧霎時愣住,随後大笑出聲:“哈哈哈哈……妙啊,想不到你小小年紀竟有如此通透的想法,隻可惜那些活了大半輩子的老家夥都不明白這個簡單的道理,世間難得有清醒人,來,小姑娘,我敬你!”
池鸢接過顔千風遞來的茶盞,然湊到嘴邊時,聞到的不是茶香而是酒香,池鸢頓了頓,擡頭望去,正好撞到顔千風抛來的媚眼,池鸢淡然看着他,端起茶盞淺嘗了一口。
“此茶名為東風,是我親手培育的茶種,池姑娘,味道如何?”
池鸢輕聲回應:“嗯,好茶。”看來公山彧手裡的那盞的确是茶,而她手裡的這盞則是酒,不用想肯定是顔千風故意如此。
其後公山彧閑話家常,言語中似想套出池鸢的來曆,可惜池鸢早已看穿,敷衍兩句了事,半個時辰後池鸢準備請辭,但見公山彧手裡還握着桃花簪,遂直言勸道:“公山前輩,恕晚輩多嘴一句,陣中之魂怕是撐不了多久了,你再不放手,隻需半年,她便會徹底魂飛魄散。”
此言一出,方還笑得開懷的公山彧頓時拉下臉來,一旁坐着的顔千風頻頻向池鸢使眼色讓她别亂說話。
“小姑娘,此話可當真?”公山彧沉聲問道。
池鸢自不虛他逼人的氣勢,口吻淡漠:“當真,若前輩執意如此,就當沒聽見晚輩的話。”
公山彧推開腕邊的茶盞,挑起眉峰看着池鸢:“說起來,我倒對你十分好奇,比如你的劍,比如你的竹笛,還有……你居然會破陣法,你究竟是從哪冒出來的?”
池鸢笑而不答,一身從容淡定的氣度讓公山彧更加捉摸不透。
忽而,公山彧注意到池鸢額前的桃花印記,他打量了幾眼,遲疑道:“小姑娘,你這額上的印記頗為眼熟,莫非出自南浔雲家?”
池鸢乍然擡眸,恰好對上公山彧探來的目光,她露齒一笑,語氣裡透着一股無奈:“前輩也識得這印記……”
公山彧突然坐直了身,臉上表情有些嚴肅,顔千風還是第一次見師父如此表情,南浔雲家他知道,但不知池鸢和南浔雲家的關系。
許久之後,公山彧才開口:“幾十年前,我曾見過一位和你一樣額上有這道印記的人,此印為雲家絕塵宮一脈掌門印記,一般而言,隻有禦下親傳弟子才有資格點印……看來小姑娘與絕塵宮頗有淵源,也難怪能破我的桃花陣。”
池鸢伸手摸向額間,她竟不知這印記裡的門道,既然如此重要,雲兮慕為何要将印記打在她身上,不知是不是錯覺,在池鸢摸上印記的那一刻,那印記忽然變燙了許多,吓得她趕緊收回手。
“前輩,話已至此,晚輩說的再多也不及你一念,該如何做還是由前輩自己定奪吧,晚輩還有要事,先行告辭。”
公山彧也沒挽留池鸢,他似在思考着什麼重要的事,随意揮手讓顔千風去送客。
茶園小道一路蜿蜒直下,池鸢走得慢,落于她身後的顔千風便走得更慢,這回池鸢沒在他身上聞到那股令她迷惑的香氣,好像從方才進院之時就沒見他佩戴香囊。
“你沒有話要對我說嗎?”池鸢突然轉身道。
跟在池鸢身後的顔千風霎時止步,看着她認真問道:“池姑娘當真不怨我,不怨幽山的人?”
池鸢疑惑道:“為何怨你,為何要怨幽山?不過打了幾場架而已,勝負不定,下回再說吧。”
顔千風望着池鸢的眼睛,她眼裡的光太清澈,能一眼看穿但也一眼看不穿:“我昨夜……對你做的那些事,你也不怨?”
池鸢更加疑惑:“你對我做什麼了?”
顔千風怔然失笑,忽然舉步靠近,慢慢俯首貼上池鸢的側臉,暧昧地對着她的耳朵噴出陣陣熱氣:“池姑娘真要我說?嗯?”
上挑的話語像是能牽動人的心弦,池鸢的心也跟莫名跳動了一下,“你直說便是。”
顔千風唇角一抿,語氣還勉強強撐着笑:“好,那我便直說了,昨夜,你暈倒後,我就将你帶到林中的小屋子裡,你說你熱,我就給你寬衣,接下來發生的事就順其自然了,隻可惜你将人家吃掉後竟什麼都記不得了,你說讨厭不讨厭?”
顔千風說得露骨,奈何池鸢不經人事完全不知他話中之意:“什麼事順其自然了?我為何要将你吃掉?”
難得見池鸢一副懵懂可愛模樣,顔千風跌落谷底的心瞬間回暖,他伸手欲碰池鸢的臉,下一瞬直接被無情地打了回來。
顔千風無奈聳肩,笑呵呵道:“沒什麼,池姑娘心境如此純透,我那些污言穢語倒有些入不得耳了,不說也罷,不說也罷……”
池鸢不知他這又是在打什麼啞謎,既不說清她也不願多問。“且不說别的,你昨夜是故意迷暈我的?”
“不然呢?”
“如此下作的手段算什麼英雄好漢?”
顔千風低笑一聲,聲音輕如鴻羽:“我本不是什麼英雄好漢,池姑娘應該也知道,在你眼中我就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壞人,所以,對付你,我不使點手段如何得手?”
池鸢瞪着顔千風道:“上回你與我比試,我還很欣賞你的劍法,你有那樣厲害的師父,為何自暴自棄甘願當幽山惡鬼的走狗?”
顔千風轉過臉,不讓池鸢瞧見他低落的表情:“能得池姑娘一句稱贊還真讓人高興,不過,後面的話未免說得太難聽了些。”
池鸢看着顔千風欲言又止,猶豫了一會,甩袖轉身,“哼,算我多管閑事,人各有命,你既選擇站在我的對立面,那别怪有一天會死在我的劍下。”
顔千風臉上的笑霎時消失得一二幹淨:“正如池姑娘所言,人各有命,這都是注定的選擇,或許能死在池姑娘劍下也不錯。”
池鸢聽言腳步加快,直到轉角才發現顔千風沒有跟上來,池鸢回頭望去,隻見他朝她笑着揮手,池鸢覺得隻有這一刻,顔千風的笑容才是真實的,才像他遺失的本心。
池鸢收回視線,繼續走自己的路,是啊,人各有命,立場不同,誰言善惡?他有他的用意,而她自己有她自己的道,劍可殺人亦可救人,難道刀劍也分好壞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