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幔之後,花漾半靠在榻上,他手裡捧着一卷書正漫不經心的看着,看了一會,他猶自歎了口氣,擡頭望着靜室大門的方向出神,卻不知道他心裡念着的人就站在他的床榻之後。
池鸢也無心戲弄他,挑簾的時候故意弄出了一點動靜,直驚得花漾渾身一震,回頭瞪大眼睛看着池鸢,那雙清湛的琥珀眼眸瞪得極圓,眼眸裡閃過了無數道情緒,最終化為滿眼的驚喜。花漾愣了一會,起身披上外衣穿好鞋子動作有些急切,他幾步走到池鸢身前,站定的時候衣擺由于慣性像朵花一樣飄了起來,他望着池鸢,眼眸盈盈似溪水:“你果然沒有騙我,還好你來了。”
池鸢看了一眼他身上單薄的裡衣和随意披着的外衫,走上前将外衫取下來替花漾穿好。“你這風寒還想不想好了,起了就将衣物穿好,真是亂來。”
花漾一臉受寵若驚,他低頭看着池鸢替他系着衣帶,那雙冰冷的手激得他發熱的身體陣陣顫栗。“風寒早就好了,靜室燒了炭火不會冷,倒是你的手卻這麼涼,才最讓人擔憂。”
池鸢擡頭瞧了花漾一眼:“我的手一直這麼涼,你不知道嗎?”她系好花漾的腰帶就猶自尋了個椅子坐下,好整以暇的打量着牆上的挂畫。
殊不知池鸢這句話卻勾起了花漾的回憶,如此近身觸碰還是她給他療傷的那一次,那一次,他上半身衣衫盡褪任她随意處置,每每想到此景花漾就羞得滿臉通紅不敢見人,隻是這一回他雖羞怯難當,卻敢于面對眼前之人,若一直被動,何時才能拉近與她之間的距離呢。
“這幅畫,筆法略眼熟,是你畫的?”池鸢指着牆上一幅桃花山水畫問道。但她卻沒注意到,不知何時花漾已經坐到她近旁,在她看着畫作出神的時候,而他卻一直看着她脈脈含情。
花漾瞥了一眼挂畫,眉眼彎彎露出了潔白的貝齒:“前幾日閑來無聊畫的,沒想到竟得谷主喜愛便将此畫裝裱挂了起來,罄月……你若喜歡,我再重新畫一幅送給你。”
池鸢右手杵着下巴端詳着那幅挂畫道:“我不是那個意思,隻是覺得你這畫作的水平與日俱增讓人意外。”池鸢說完回頭看着近在咫尺的花漾,眸光一怔,随即恢複平和:“花漾,說不定在這畫技之上你還真有成神的那一日,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你如今身子需要靜養,少做這些個勞神費力的事,不先養好身子就怕到時候英年早逝啊。”
前面的話說得花漾心花怒放喜笑顔開,但這話頭聽到後面就有些不對味了,什麼叫……英年早逝?花漾表情有一瞬間的怪異,他倚在交椅的扶手上試圖靠得離池鸢更近:“多謝罄月誇贊,能得你一句贊賞之言抵得過旁人的千言萬語,淨梵一定會好好活着,畫出罄月心中的仙畫……不如我們之間做個約定如何?”
池鸢靠在椅子上朝花漾看來:“什麼約定?”
花漾與池鸢投來的目光直直對視,這一次他不再羞怯躲避:“聽谷主說我隻需在藥閣中将養三月就能完好,那便自三月之後起……我每月都給你作一幅畫,随後再将畫寄給你,由你看着淨梵一點點的成長,一點點的進步……可好?”
池鸢看着花漾期待的眼神,想了一想才道:“可我居無定所呀,出了谷之後我必定是會四處遊曆的,你如何将畫寄給我?”
花漾眸光一亮,微微笑着道:“那淨梵就将這些畫攢起來,等到再次與你相見之時,便親手贈與你,好不好?”以此為契機與她長久聯系着,便是以後沒有交集之時也有相見的理由,到時候,罄月……你必将看見一個脫胎換骨的花漾。
池鸢颔首一笑:“好呀,那我便有空去花家看看你。”花漾唇角一勾,他的小心思得逞了。“罄月,這是我們的約定,你别忘了。”“你可真啰嗦,忘不了,忘了我任你處罰。”花漾眸光一動,低言道:“這可是你說的,到時候不許耍賴。”“才不會……”
陪花漾閑聊了一個時辰之後池鸢才動身離開,下樓的時候發現和光閣大殿之中正有人籌備宴會事宜,聽旁邊值守的小弟子說今日便是盛會的最後一夜了,到了明日就是聖醫谷開谷之日,也是各大家族離谷之時,所以今夜的宴會也格外隆重熱鬧,便是一直未曾露面的郗家也會前來赴宴。
時光荏苒,沒想到今日就是盛會最後一日,池鸢趴在雕欄之上靜靜看着底下來回忙碌的仆從,她不禁感概了一瞬,沒想到封谷三月的日子過得如此之快。說到郗家……除了祭祀那一日遠遠瞧見了一次,其他的宴會之中的确沒有見過,郗家行事為何如此低調?
正在池鸢思慮間,時辰已将盡申末酉初,突然有兩列雲家弟子提着花燈從大殿一側魚貫而入,他們在殿中各處給燭台掌燈,就算是位于高處的燈柱也有弟子施展着輕功沿柱攀行而上,那動作行雲流水一看就是練家子。
掌燈完畢之後,大殿突然開始劇烈晃動起來,不對,是整個和光閣都在動,四周不斷回蕩着機栝轉動的聲音。池鸢驚訝之餘不由得暗自乍舌,想不到這和光閣還暗藏玄機。殿中各處的房間随着機關變換移動,就連那大殿之上的藻井都擡升了漸漸升到了最頂層。
晃眼之間,大殿最中間突然有一道飛瀑傾瀉而下,池鸢擡頭望去,不知何時最頂端的藻井不見了,連金檐都分成了兩半,這飛瀑應該是近旁的山泉水引來的,在雲安衾的靜室裡她曾在附近看見過一個巨大的水車,之前不知道作何用,原來如此,真是設計巧妙。
殿中飛瀑而下,夾雜着寒風細雨,水至盡頭的位置石台移動下沉,形成了一個圓形的水池,中間似乎還露出了一口青石古井,井壁雕龍畫鳳嵌有玉石,井中水位極低,飛瀑流動須臾就将井口灌滿,幾條鮮紅的鯉魚從井中遊出,在圓形的玉石水池裡争搶着飛瀑帶下來的雪白桃花瓣。就在這時又有雲家弟子一個個提着花籃入場,他們将整個大殿中的桌案座椅,以及燈架香爐全用各色鮮花裝點,水霧氤氲之中偶聞得奇異的花香,此刻置身大殿之中仿佛到了浮玉山中的仙境一般,原來這才是聖醫谷真正的待客方式。
沒過一會,已有各大世家的人入場,七族盛會十四年一輪回,族中長老們對此盛景早已司空見慣不足為奇了,不過族中有不少小輩未曾見過,驚訝感歎的人還是占大多數。
有人上樓來請池鸢,她早就按捺不住好奇之心,下了樓就直奔飛瀑古井之處觀賞着池中的遊魚,這鯉魚常人看來或許沒什麼特别之處,但在池鸢這種開了天眼的人看來此魚可不簡單,這些鯉魚鱗片鮮紅似血,暗透流光,是修煉了數十年的鯉魚精,隻差一個機會便可一躍成龍。南浔靈氣充盈,能生出此等精怪之物也很合情合理。
“郗家的人來了!”不知何人突然高聲呐喊。殿中各處圍聚寒暄的人都将目光齊齊看向大殿正門處,就連池鸢也忍不住好奇往那邊瞧去。
為首進來的人想也不用想必然是流光君,他今日着一身金紋黑袍,其上繪有雪白的孔雀,紅色寶石綴在雀眼上,猶如活物。行走間長冠玉帶微微随風晃動,眼眸如月色一般冷清,他淡漠的看着紛紛前來拜見的人,停步之餘,側臉如玉,眸光瞟向殿中的飛瀑,以及玉石池水邊的池鸢,他看池鸢的那一眼頗為意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