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破日出,谷中霧霭漸漸散去,而殿中議論之事也逐漸明朗,不過事實真相并未浮出水面,其中内情撲朔迷離牽連甚廣,并不是一言兩語就能說得清道的明,秋家兩位主事公子也明白這個道理,幕後之人是誰他們心知肚明,隻是現在還不能挑破,現在的風向對他們有利,何不借着這股東風任由事态自己發展,正所謂放長線釣大魚,喜歡唱戲那就任你唱下去。
秋玉彥雙手随意的搭在太師椅的扶手上,他擡頭看着殿中的所有人,落下最後的斷言:“齊家看守不力其罪視為敵方同黨,應擔下一半罪責,王謝兩家略有嫌疑,合并擔下另一半罪責,諸位!如此定罪可還服氣?”
台下三位家主立即躬身行禮,齊聲道:“彥公子所言極是,我等甘願領罰。”三人話畢殿中其他的家主和長老也紛紛起身附和道:“彥公子明察秋毫,降罪有理有據,我等信服!”
秋玉彥唇角笑意一斂,又道:“好,責罰明細稍後送與各位府上,此事牽扯數位世家内情複雜難辨,諸位回去之後好生琢磨琢磨,刺客一案暫且告一段落,待搜查到其他線索我們再議,各位散會吧。”
話畢,各方家族依序退出和光殿,唯有高台之上的幾位還坐在案前。流光君站起身走到秋玉彥的太師椅旁,他望着空曠的大殿說道:“好一招敲山震虎,彥公子,好手段!”秋玉彥垂眸看着台下的仙鶴香案,抿唇微笑:“流光君過獎了,往後的棋局更加精彩紛呈,請君拭目以待。”
流光君沒有說話他擡首瞧了一眼大殿之上的池鸢轉身離去,身後抱劍少年緊随而後,空聞也順着流光君的視線看了一眼池鸢的方向,落後了半步。
直到殿中旁人都走空了,秋玉彥這才慢悠悠的從太師椅中站起,他望着欄杆上的池鸢微笑道:“人都走了還不下來?”秋染容正跪坐在長案前查閱書籍,聽言擡頭含笑凝望而去:“這麼無聊的會議,池姑娘恐怕快要睡着了吧。”
池鸢飛身點足憑虛而起随後又緩緩落下,身前飄飛的宮縧絲帶随着湧動的氣流萦繞在她展開的雙臂之間,她輕盈落地的身姿像一隻滑翔而來的青鳥。“哪裡無聊了,我覺得很精彩,這比看戲看話本子有趣多了。”池鸢落在高台之上,堪堪落地之時,秋玉彥就快步迎上前,細細查看她臉上的傷勢:“不過一夜這傷勢就好了許多,是你自己配的藥?”“嗯,這藥隻對外傷管用,隻要塗抹上保管一點疤痕不留,琴石你想不想要,我可以送你一瓶。”
秋玉彥輕輕颔首,伸出手接過池鸢遞來的瓷瓶:“這是你第一次送東西給我,我會好好收藏的。”池鸢訝異了一下:“是嗎?第一次送東西給你,說起來你應該感到榮幸才是,我從來不會送東西給别人的。”秋玉彥合掌握緊了手心裡冰涼刺骨的瓷瓶,清越的聲音猶如鳴筝:“原來如此,那琴石更要小心收藏了。”
秋染容低眉笑了一聲,他合上書頁望着一處說話的兩人道:“池姑娘,你可要一視同仁,你既送了玉彥為何不送我一份呢?”
池鸢不樂意的看了秋染容一眼,她一邊向長案這邊走一邊往袖子裡掏,良久無奈道:“嗯……我就做了兩瓶,還剩半瓶我得自己留着用,你們兄弟倆誰還分誰,一起共用就是,哼,琴石你可不許和别人說我送你東西了,要是所有的朋友都來找我讨要,我……我可拿不出那麼多來。”
秋染容無奈的笑了笑,這個池鸢顯然沒弄明白他話裡頭的意思,看來他對自家弟弟并無男女之心,贈藥一事不過順勢而為,到底是修行之人,清心寡欲沒有凡俗之心,若是她真有心,玉彥也有其意,兩人身份懸殊想在一起也不是一件易事。
秋玉彥卻明白秋染容此話的意思,兄長在試探池鸢的心意,但池鸢一視同仁不分你我,終究在她眼裡所以人都是一樣的,他也不是最特殊的那一個,秋玉彥心思千回百轉間,卻沒注意到池鸢坐到了他方才坐過的太師椅上,半邊身子斜坐着還将雙腿都搭在右邊的扶手上,實在是有些坐姿不雅難以入眼。
秋玉彥剛要出聲勸誡,就見池鸢扭頭轉臉過來問他道:“琴石,那個,那個謝青夢真的紅杏出牆了?”秋玉彥含在嘴裡的話收了回去,他擋在太師椅前,低眉笑問她:“你問這個做什麼?”池鸢白了他一眼道:“我好奇不行呀,吞吞吐吐的做什麼,你肯定知道事情的真相,快說!”
秋玉彥不動聲色的俯下身将雙手搭在太師椅的扶手上,從旁人的視角去看,就像他将池鸢圈抱在懷裡一樣。“秋家内宅制度森嚴,豈會容許此事發生,她便是想出牆也沒地方探,信的字迹隻是被人模仿了,并非是她親手所寫,幕後之人想将此事嫁禍在謝家頭上。”
池鸢眨了眨眼陷入了深思,她好像聽過類似的話,禍水東引……此話好像是齊霜說的,難道刺殺秋如山一事是齊家策劃的,難怪琅琊提醒她小心齊家,原來是這個意思,齊家……不是聽說歸攏于秋家羽翼之下嗎?這是臨時倒戈了?對家是誰?誰在暗中與秋家作對?誰又有這個資格與秋家作對?
“想什麼呢?嗯?你想知道什麼,隻要你問,我便說。”秋玉彥俯身半蹲在池鸢身前,他将臉貼近了,說話的時候那些熱氣幾乎快要噴到她的臉上。池鸢被他驚擾回神,一雙燦若星辰的眼眸撲騰撲騰的眨着,與秋玉彥對看,她眼裡一片冰霜雪色,如他這般近距離的凝望,卻凝望不到任何生機,那場冰天雪地的景色猶如她封禁的内心一樣令人難以捉摸,又難以割舍。
池鸢看着近在咫尺的秋玉彥,她第一次認真端詳起他的臉來,修眉黛色忽見青山,眸中藏有長河秋色,清澈溫潤一眼望不到底,唇色淡如粉桃,色澤惑人心魄,眉梢風骨清流,輪廓猶如鬼斧神工完美無瑕,神如墜世谪仙,不失華美奪目不失高潔不失傲骨,如此美人,人間幾回見呐?
池鸢在認真品評秋玉彥的容貌,不夾帶任何情緒,單純欣賞之意,如他這般風骨灼眼之人,必然是人中龍鳳,也不知是否身具慧根,若有,不如同她神遊靈界,共赴長生大道也好……不然百年千年之後,舊友已逝,她還會記得現在他的樣子嗎?
然而此刻,秋玉彥心裡又在想什麼呢?他看着她的眼睛,早已迷失在那場大雪之中不辯方向,茫茫雪白之色好似白色的宣紙,就像她的心她的眼眸一樣純淨,從未沾染人間任何顔色,冷漠的對待每一個人,淡漠的看着每一個人,她眼裡沒有任何人,隻有天地。
“琴石?琴石?”池鸢回了神,卻發現秋玉彥像個雕塑一樣愣在她眼前,她唇角一勾:“秋玉彥!秋玉彥!”幾聲急喚之下秋玉彥終于回魂,他對上池鸢莫測的笑容,終是心亂了,他站起身,臉對着池鸢目光卻落在别處:“池鸢……你叫我做什麼?”
池鸢笑容嘲弄:“想什麼了,癡呆傻了?”“沒有,方才我們說到哪裡了?”秋玉彥目光四顧之下,瞧見長案前秋染容瞥來的一眼,他們心意相通,隻瞧一眼便知對方内心所想,秋玉彥耳根飛紅一片,他佯裝咳嗽幾聲,離開太師椅,踱步在高台之上。
池鸢端正了坐姿,學着秋玉彥威風凜凜睥睨天下的模樣瞧着殿中各處,末了,回頭望他:“秋如山醒了嗎?他中的什麼毒,安衾在哪?”
秋玉彥靜心止步,原來她并未多想,一時之間他心猶如蕩秋千高低起伏不斷:“沒有,他沒醒,他傷到心脈還中了奇毒,聽谷主所言,若要醒來還需兩日,此毒谷中弟子正全力查閱典籍,目前尚未明确……時下谷主應該在藥房中給秋如山醫治,池鸢你想找她,就由此道上去,到二層北面第五間便是藥房。我還有要事處理,就……就不陪你上去了,你戴着雲家的玉牌想來那些護衛弟子們也不敢攔你。”
池鸢順着秋玉彥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她回頭從衣裙交疊處扯出玉牌,瞧着秋玉彥道:“你倒是眼尖,玉牌藏在流蘇裡邊也被你瞧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