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澤一邊吃飯一邊偷瞧着她們,飯桌上誰都沒說話,氣氛極為壓抑,靈澤剛想找沈黎說幾句悄悄話就被他瞪了一眼。
臨近晌午,日頭甚烈,空氣悶熱難當,靈澤本想繼續待在花廳看熱鬧的,池鸢一句話就讓他打消了興緻,悶悶不樂的跟着林硯和沈黎去水榭那邊玩了。
池鸢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半眯着眼睛看向那兩個婢女,謝離站在廊柱旁,沉聲喝道:“擡起頭來。”兩婢女身子一抖,緩緩擡頭,眉眼低垂,不敢看過來。“把布去了。”“是。”純音應聲走上前一一扯去她們堵嘴的布。“你們倆還有什麼要說的?”
兩婢女發髻微微散亂,其中一人嗫嚅道:“奴婢知錯……是趙嬷嬷找着我們,說……老太君,老太君讓我們去請池鸢姑娘。”謝離目光微沉,冷言質問道:“你們倆,到底是認誰做主子的?”兩婢女忙垂首磕頭:“奴婢自然是公子的人。”“奴婢的主子隻有公子。”“既是本公子的人,怎聽祖母院裡的人唆使?”“奴婢知錯,日後不敢再犯了,公子求求您……奴婢真的知錯了。”
一個婢子聲音帶着哭腔,朝池鸢坐着的廊檐下跪爬了幾步,哀求道:“姑娘,奴婢有眼無珠,奴婢罪該萬死,姑娘……您人美心善,行行好,饒了奴婢這一次好不好?”
池鸢右手支額,斜靠在美人靠上,微微擡眼瞧着那婢女淚涕橫流的模樣,懶洋洋的說道:“不行呢,我可生氣呢,居然上了你們兩個的當,謝離你說說該怎麼罰她們?”
謝離輕笑一聲,拿出折扇緩緩撐開,“按族内規矩,若是奴仆不忠不義,該亂棍打死扔出去喂狗。”兩個婢女聽謝離這般說,當即吓得花容失色,不斷叩頭道:“公子,奴婢知錯了。”“公子,奴婢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謝離轉過身看都懶得去看,揮手道:“拖出去吧,先打三十闆子。”“是。”純音領命立即喚來三四個仆從将兩個婢女拖了出去。
謝離喚來管家,小聲囑咐他幾句,這才走到池鸢身旁坐下,“這樣懲罰是不是太輕了?”池鸢坐直身子,睨着他道:“你還想怎麼做?”謝離搖扇一笑,雲淡風輕的說道:“綁了手腳投湖喂魚。”“那豈不是髒了一湖的水,這魚吃了她們的血肉也平白添了怨氣。”謝離輕輕搖頭道:“哪來的怨氣,自己招來的因,不過是自食惡果罷。”池鸢眉眼彎彎,瞧着謝離笑道:“因果……不錯,是這麼個道理。”謝離怔怔看着池鸢的笑容,錯不開眼去。
這時,管家走過來,将托盤中的琉璃盞放到高腳花木案上,謝離向池鸢介紹道:“這是冰酥,一道消暑聖品,前陣子興起的新花樣,嘗嘗?”對于此界的食物,大部分池鸢都是沒吃過的,什麼東西對于她來說都算是新鮮貨了,能被謝離這般推舉,池鸢也有點好奇的去瞧琉璃盞中的東西。
白白的乳酪堆成了小山一樣,上邊撒滿了幹果蜜餞,在謝離期待的眼神中,池鸢拿起湯匙挖了小勺放入口中細細品鑒,這東西聞着極為香醇,入口綿密絲滑,甜而不膩,清涼爽口,吃完甚是舒坦解暑。“不錯,我很喜歡。”
見池鸢連吃了幾口,謝離笑着提醒:“可别吃多了,初秋白日雖熱,入夜卻涼,這玩意吃多了容易壞腹。”池鸢在他說話間就将冰酥給吃完了,速度快得謝離有些咋舌,看來此物極對她口味,池鸢将琉璃盞放到桌上,見謝離愣愣的看着她,笑着回道:“沒事,我的身體和你們不一樣,不妨事的。”
謝離一直對池鸢的身份和來曆好奇,見她主動提及,忙接上話頭詢問:“有何不一樣?”“我也算是個半靈之體,自是比尋常人的體質更加強健,偶爾也會辟谷吸納靈氣,隻可惜我沒有靈根留不住靈氣,此界靈氣也甚為稀薄,若是修煉下去也可百病不侵。”
謝離雖然聽得不甚明白,但仍心生向往,繼續發問:“池姑娘……靈根是什麼?辟谷,又是什麼意思?”池鸢回頭看向謝離,搖頭道:“你就算知道也沒用,就連我自己,若是找不到機緣,也是修仙無望了呢。更何況,大部分的凡人可都是無資質的庸俗之人,别說靈根了,靈氣都不沾,不過你倒是一個很少見的擁有靈氣的人。”池鸢說完,擡起右手伸向謝離,謝離怔怔看着池鸢伸來的手,動也不敢動,就任她将手貼在他額頭上,心跳如鼓的看着她閉眼默念術語,雖不明白她在做什麼,但自那次牽手,第一次離她這般近,近到可以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氣。直到池鸢收回手,謝離微微擡袖掩面,側過身不敢看她。
池鸢皺眉打量着謝離道:“你出生之時可發生了異事?”謝離耳根通紅,輕咳一聲默想了會,才道:“隻聽母親提起過,謝離出生那日,府上所種的花全都盛放,一個花骨朵都不曾有,常人隻道我身來有福瑞之氣罷。”
池鸢了悟地點點頭,“嗯……靈氣常人看不到,不過花草卻是敏銳。”謝離忐忑的看向池鸢:“這是否能代表,謝離與姑娘是相似之人?”池鸢看着他笑了笑說道:“不算,你雖有資質,但不會用。就好比上等的美玉被埋沒在石頭裡一樣。”“那要如何,能做到姑娘這般……”池鸢聽了罷手道:“想像我這樣,遠着呢,我至少一隻腳踏進了門,你呢,連門在哪都不知道。不過,以你資質,以武入道也不是難事。”謝離颔首道:“聽池姑娘這席話,謝離甚是受益。”池鸢站起身,緩緩踱步道:“入道的方法多了,不一定要武功多高,音律,作畫,書法,文章,世間萬事萬物,你隻要參悟到其中一樣,就能摸到那扇門。”“聽姑娘這般說來,倒是很容易似的。”“容易與否和悟性相關,凡俗之人能頓悟的少了,史上就沒幾個入道的。”
這時,純音從院外走進來,拱手道:“公子,打了二十闆子就沒氣了。”謝離看向池鸢,眼神尋問她如何處置,池鸢不甚在意的說道:“埋了吧。”“是。”
池鸢走到院中,瞧着池塘中躲藏在荷葉下的紅鯉魚,轉頭向謝離問道:“謝離,你平日都在何處練功?”謝離也從廊下向院中走來,回道:“别院有處竹林,甚是清淨。池姑娘要去瞧瞧嗎?”池鸢點頭道:“好啊,去看看。倒是你,别姑娘姑娘的叫了,不嫌牙酸嗎?喚我名字就是。”
謝離心中一動,輕聲問道:“直呼其名不大妥當,謝離應該叫姑娘什麼?”“名字不過代号罷了,我雖沒本姓,池鸢不過是名,對了,你們好像都有字呢,那我便給自己取個字好了,叫什麼呢……罄月,嗯,叫罄月好了,如何?可悅耳?”謝離含笑點頭道:“那池姑娘,謝離日後便叫你罄月了。作為交換,你也得叫謝離的表字。”池鸢挑眉看他,“你的表字?謝七郎嗎?”謝離眸光閃動,脈脈看着她,“也可以,不過我的字是修遠,意指修身養性,甯靜緻遠。”“修遠啊,聽起來甚是雅緻,不錯。那……修遠,走吧,我還未曾見識過你的身手呢。”謝離唇角抑制不住的上揚,輕應一聲:“好的,罄月。”眉眼的笑意幾乎都柔成了水一般。
謝離将池鸢帶到一片蔥郁茂盛的竹林之中,這裡不止有常見的青竹,還有湘妃竹,紫竹,甚至還有極為罕見的龍鱗竹。林中穿插了好幾條狹長的石闆小路,伸延的去處遠得都不知通向何地,路旁隔個數十步就設有石燈籠。整個别院哪裡都能看見婢女仆從,唯有這裡不見一人值守。謝離帶着池鸢沿着石闆路往竹林深處走去,當風刮來之時,漫天飛舞的竹葉和風應和,沙沙作響,倒顯得此處更加靜谧,天地之間就隻有眼前這片如翡翠般翠綠的顔色,令人能瞬間忘掉人世間種種煩惱。
池鸢看着這片竹林不由的感歎道:“不錯,這片竹林頗為貼合自然之意境。在山林之中,人迹罕至之處,其實更能真切的體會到自然之道。”謝離側身看向池鸢,“罄月所言極是,修遠每每在此練劍,心中感悟甚多,運氣也十分順暢。”池鸢看向路旁幾步遠的地方,那裡有一大片被攔腰斬斷的竹子,竹身粗如碗口,斷口處卻極為平整,若是好劍當能如此,若是劍法身手高明者也當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