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打開朱紅的雕花大門,一股清新的泥土之氣迎面撲來,池鸢擡袖擋去刺眼的日光,微涼的清風貼面而過,撫弄着身下胭紅的裙擺。池鸢深吸一口氣,走出廊檐直下了石階,院子裡落滿了楓葉,幾個小仆低着頭默默掃着,見池鸢走過,微微躬身行禮。
池鸢沿着石闆路往花廳而去,這雨下了一夜,園子裡種的花被摧殘了不少,紅的、綠的、黃的,其中最多的就要數最近才開的桂樹了,金黃的嫩蕊鋪滿了整條小石子路,路過之時那香氣很是好聞。沈黎他們果然已經到了,一張大八仙桌上光就早膳就擺了十幾種,甚是奢侈,身旁更是站着七六個婢女伺候着他們吃飯。
花廳正門前站着一個上了年紀的男子,他身後跟着兩個婢女見池鸢走回來,行禮說道:“姑娘,就等着您了,快請。”池鸢微微颔首跟在管家身後進了花廳,“姐姐,早。”“池姑娘來了。”池鸢依舊坐在最上首,剛一落座,便有一個婢女上前道:“姑娘想吃什麼和奴婢說,奴婢給姑娘盛。”池鸢擡眼看向其他三人,都有個婢女在一旁伺候着,經過昨晚那一鬧,估計是謝離特意安排的吧。“我要這個,對這個,還有這個。”整個花廳所有人都在安靜吃飯,隻有靈澤一人指揮着婢女給他夾菜,沈黎無奈的搖搖頭,怎麼說他都改不了。
晌午有些悶熱,池鸢想去湖邊的水榭中納涼,路過朝雨閣的時候,好像看見一隻白鴿從院子裡飛出來,不過她也沒多在意直往水榭而去。
池鸢站在棧橋上,遙望着湖心的水榭卻并未上去,棧橋邊停了一艘小船,随着碧青的湖水來回起浮。池鸢收回視線轉身向不遠處的婢女招手,那婢女一路小跑的走上前恭敬行禮道:“姑娘,有何吩咐?”
池鸢望着這艘小船道:“這湖水通向何處?”“去處可多了,上通桃溪,北澗,胭脂泉,下達綠壺江,金沙河......姑娘想出去?”池鸢微微颔首直接飛躍上了小船,将系在木樁上纜繩給解開,“姑娘,奴婢會劃船,讓奴婢來吧。”那婢子走上前正欲上船,不想池鸢直接撐槳将船劃開了岸邊,婢女見了急急問道:“姑娘要去哪?您總得說個地,奴婢才好向公子交待呀!”池鸢擡眼,見那婢女表情甚是急切這才說道:“讓謝離不必擔心,今夜我必會回來。”
遠近一片黛綠的山岚間,一條碧綠的小河蜿蜒而過,斜陽西垂,撒落在水面上,像碎了一地的紅玉珊瑚。一條小篷船随着水流緩緩飄來,船頭池鸢雙膝盤起正在打坐,她睜開雙眼望着兩岸不斷倒退的青山,無法分辨自己這是到了何處。
突然前邊的水道變窄,水流變得湍急起來,池鸢站起身忙撐槳保持平衡,待過了這狹窄的山澗,水流才逐漸平緩。這個時節的天色總是黑得很快,才一晃眼的功夫周圍已經漆黑一片,池鸢坐在船頭也不點燈,靜看着遠方升起的孔明燈。
“啪啪啪”水面上跳出幾條小魚拍打着她的船舷,池鸢把鞋脫掉将腳伸進河水中,幾條小魚輕觸她腳心,惹得她不由得笑起來。玩鬧了會,池鸢穿好鞋平躺在船闆上,遙望着雲層間半藏的月亮,冥冥中似乎聽見似有若無的琴聲,池鸢索性閉上雙眼,靜靜聆聽。
這玉琴之音頗為空寂曠遠,如這天上的明月一般清冷素淡,恍惚間,突然發覺這琴音越來越近,池鸢不由得睜開眼,尋音探去,四下漆黑一片但這并不影響她過人的視力,幾丈外的河水中央有一小船,船上一人,身前一案,案前一架玉琴,袅袅輕煙中他揮舞着衣袖挑撥琴弦。
池鸢站起身看着他,那個人是背對着她的,半束的頭發上戴着個暖白的蓮花形玉冠,一支白玉簪橫插其中,玉簪其下墜了兩條雲青色串有紅瑪瑙珠子的玉帶,夜風輕輕拂起他袖角,一隻栩栩如生的孔雀在月光的照射下微微泛光。
池鸢看着他,看着他彈琴,很疑惑向來前呼後擁的流光君怎會在此曠野中,對月彈琴。在池鸢的船即将要越過他的船時,流光君擡頭了,他靜靜注視着池鸢,仿佛知道她來了一般,笑容溫潤如玉,眉眼被這朦胧的月光浸染了一層銀光。他說:“池姑娘,好久不見了。”
池鸢放下船錨,挑眉打量着流光君:“你在這做什麼?”流光君微微撫弄琴弦,輕聲回道:“那姑娘為何......會在此處呢?”池鸢蹙起眉頭,是了,這個人說的話她一直聽不懂,一句話恨不得拆開兩半隻說一半,怕是累到了舌頭罷?“不說這個了,你可知道這是哪?”
流光君雙手輕搭在琴弦上看着池鸢道:“你若一直順水而下,可入臨安城河道。”池鸢點點頭,心想還好沒跑太遠。流光君看着池鸢蹙眉的模樣微微淺笑,視線投注在她腰間的那支玉笛上,“姑娘那日所奏的是何曲子?可否同我說上一說。”
“離魂,你可聽過?”流光君半斂眉眼輕吟着:“離魂……未曾聽過。”池鸢躍上船棚點足迎風站立。“姑娘可再吹一次?”流光君擡頭看着池鸢,月光下她的眸光似乎有異。
池鸢毫不扭捏直将竹笛取下再次吹奏離魂,當那詭異的笛音乍起之時,原本河岸邊頗為喧鬧的蟲鳴聲瞬間靜止了,四下一片靜谧昏暗,配上這首詭異的笛曲,好似有什麼東西在暗處蟄伏伺機而動,直激得人頭皮發麻,寒顫不斷。
流光君安靜地看着池鸢站在船棚上吹笛,清冷的月光下那雙亮如星辰的眼眸勾人心魂。流光君聽了一會,擡袖開始撫琴,曲調跟那笛音相近,不過片刻他就摸清了曲譜,用另一種方式應和着池鸢的笛曲,悠遠沉磬的玉琴之音中和了笛音的凄切高亢,使得這首離魂略微溫和了許多,沒有了攝人心魄的寒意,卻令人隻覺無盡悲涼。
池鸢微微低頭去看流光君,而他也撫琴擡頭與她對視,那一刻,這天地間似乎就隻剩下他們二人,隻餘這琴笛之音袅袅泠泠。池鸢放下竹笛,但他的琴聲卻沒停下,池鸢持笛看着流光君,這半靈催魂曲由他這般彈奏倒是順耳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