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車子開得像遊艇一樣快。在路面濺起叢叢水花,路人飛逝的驚罵表情和潑濺開來的水窪看上去沒有兩樣。
車裡的沈傑英還是那一副表情。
終于在一家醫院門口停下來。
晨曉還在猶豫要不要下車,已看見門口飛迎出來的樊孬孬。
“快點,人已經不行了。”
第一次見沈傑英乍現那樣的表情。晨曉一下子噤住。她沒有進去裡面,但是心裡知道是不成了。窗外白花花的雨越下越大,有傾頹之勢,仿佛一條灰鲸在江海裡翻攪似的。待的越久,越麻木,有一種人在建築物裡的冰涼的幾何感,黑白線的世界。
什麼聲音都沒有。她很苦痛。她從沒覺得自己離六年前的自己那樣近。也許時間并不隻有一個維度。
她覺得窗外的雨在哭,樹葉哮哮地哀嚎。她甚至記起那個無光的早晨,像白瓷磚上的投影,他買了丸子湯和油條,丸子湯裡還加了半勺辣椒油,他們嚓嚓地吃喝,無聲地承認了這一生活的延續,相信一切終會變好。
窗外仍是綿綿不絕的白雨。落在地上就成了煙。一陣又一陣。也不知過了多久,晨曉聽到幾聲鐘鳴,一聲比一聲來得緩、來得遲,像是石子沉入湖心疊起的波紋。
門推開了。非常之重。沈傑英和樊孬孬走了出來。
晨曉走上前,試圖安慰,他的臉上鍍着一層青白色的光,很暗。才張口,沈傑英就已面無表情走了過去,像是根本不認識她一樣。
死者被護士推了出來。
晨曉走出醫院時,沈傑英已經驅車離開了。倒是樊孬孬走了過來,“你怎麼還在這裡?沈傑英不會回來了。”
晨曉點頭,“我知道。”
樊孬孬便載晨曉回去。起先都沒有說話。樊孬孬中途開口了:“老沈确實是……也不能怪他。他一直就這樣。”
“我理解。”晨曉轉而問:“今天這件事,他會持續多久?”
“不好說。”沉默了一個紅綠燈,樊孬孬忽而感慨: “有這種天賦也确實磨人。”
“啊?”
“他早就知道老頭子要死了。”
“沈傑英還有這種天賦?”
“當然,就連非正常死亡的——”樊孬孬一笑,“大概他的鼻子裡裝着一個死亡計時器吧。我跟這家夥高中時就是朋友,他邪門得很,就我這麼一個朋友。”
“這怎麼可能?”不過以他的人品這也不是不可能。
“我是後來才和他認識的,聽說是得罪了他之前那個學校裡的什麼人。他那名聲都傳到我們學校裡來了,說這小子邪門得很,一百多号人守在他回家路上,專門堵他。怎麼抓都抓不住。”
“還有這事?”
“更奇的還在後頭呢,聽說他是被之前那個班主任逼得轉學了,那傻帽随便找了個理由,喊他去辦公室,說要叫家長,還說啥‘哦,對了,我忘了,你沒有媽。’”
晨曉目瞪口呆,想難怪當時沈傑英那麼兇殘(她擊中了他脆弱的靈魂),“不是,這種人也配當老師?怎麼不去死啊!沈傑英就因為這件事轉學了?”
“是啊。”
“也沒有反擊?”這不符合他的風格。
“他當時就輕飄飄說了一句:‘反正你就要死了。’之後過了兩天吧,那老師就在高速上出車禍死了,這邊一出事,他直接成風雲人物了,我們學校還專門開了貼吧,大家都叫他死神。”
沒想到沈傑英還有這一段曆史。晨曉不言語了,過了半晌,想起來問:“诶?那他高中時戴墨鏡嗎?”
“戴啊。這家夥整個學生時代都在裝瞎好吧。”
“為什麼啊?”
“不曉得。”樊孬孬溜了晨曉一眼,“你貌似對他很感興趣啊。”
“因為我不覺得他戴墨鏡是為了耍酷。”
“他長得就夠裝了好吧。就算戴着墨鏡,也把學校裡一個個小女生迷得神魂颠倒的。”
晨曉笑着打量了一下樊孬孬,“嗯……雖然我很想說你能跟沈傑英成為朋友也是有原因的。”
“哈?”
發現她剛剛瞄法他的西裝來着,是一套鑲有金屬石色圖紋的混合西裝,西裝褲上還綴有骷髅繪制的版畫。
樊孬孬切一聲,“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你好騷啊。”
樊孬孬不以為怪,“你别看老沈一天天人模狗樣人中龍鳳的,他暗暗地騷呢,暗騷你懂嗎?”
“那你呢?”
“我這是明騷!”
晨曉撲哧一聲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