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存度隻拿走了鹦哥,并沒有處置養牲處那些内侍宮人,所以這件事的知情人有不少。
就在李佑德給江存度看診的這段時間,事情已經迅速在宮裡傳開了。
傳言經過多次加工,最終衍生出了兩個版本,一個版本說有鹦哥傳鎮安王造反,陛下怒極大開殺戒,而另一個版本也提到了鹦哥和鎮安王造反,隻是結局有所不同。
在第二個版本中,陛下氣到極緻,被沖昏了頭腦,居然讓人把那鹦哥養了起來。
總之不管是哪個版本,陛下肯定是被氣到了,并且氣得不輕。
得知鹦哥事件,李佑德總算知道張院判為什麼說他福大命大了,這次他給陛下看診,可真是在鬼門關轉了一圈啊!
李佑德劫後餘生,決定回去就給祖宗上幾炷香。
臨近禦藥房,草藥的氣味傳過來,李佑德卻突然停在了原地。
不對啊,他剛剛給陛下把脈,陛下的脈象十分平穩,一點也不像動了怒的樣子啊!
李佑德茫茫然立在那裡,從醫幾十年,他第一次有些懷疑自己的醫術了……
事情在暗處悄無聲息地發酵着,等消息傳到宮外時,又多了一層加工,變成了陛下得知鎮安王造反,急火攻心,回去就請了太醫。
随着消息的擴散,整個皇城好像都籠罩在了一片陰雲中,風雨欲來。
得到消息的人心中都産生了同一個想法,那就是明日早朝恐怕要難過了。
不管外面如何風起雲湧,宮内的江存度自巋然不動。
在寝殿補過一覺後,養足精神的江存度來到禦書房,開始了正式辦公——批奏折。
大堇朝新立不過數十年,傳到暴君這裡不過二代。作為開國之君的先皇出身微末,是個勤政愛民的明君,大堇朝在先皇的治理下,可以說是欣欣向榮,一派祥和。
禦書房内,江存度一連批閱了幾本奏折,内容都大同小異,全部是地方的請安折子。
請安也就罷了,讓江存度頭疼的是,古人說話委婉,在陳述正題之前喜歡用起興,先扯一些有的沒的,最後再道明真實意圖:XXX感念皇上恩德,給皇上請安……
十幾本奏折看完,江存度覺得自己眼都要花了,他放下手中朱筆,望向北方。
食樂一直侍奉在江存度左右,眼見江存度眸光沉沉地盯着北方,他心中突然一緊。
如今,那隻鹦哥就在禦書房的外殿放着,陛下過來的時候,那鹦哥好巧不巧又說了那些大逆不道的話。
而陛下此時這般,定是惱了鎮安王。
食樂心中惴惴,矛盾不安。
天子之怒,伏屍百萬,食樂怕自己被波及,又擔心陛下動怒氣到自己。
兩種糾結的情緒在食樂心中,最終還是擔憂占了上風。
雖然跟随陛下的時間不長,可食樂的内心深處隐隐覺得,陛下并不是外人所說的那樣殘暴,否則他又如何有命站在這裡?
食樂壯着膽子上前,奉上了一杯茶,勸慰道:“陛下才請太醫看過,不要太操勞了。”
江存度回神,看着遞到手邊的茶盞,他端起飲了一口。
眼見陛下飲下自己奉的茶,食樂七上八下的小心髒逐漸平穩了下來。
江存度放下茶盞,看向食樂:“你先下去吧,不用一直候在這裡。”
“是。”食樂應諾道,“奴才去外殿候着。”
食樂恭謹地退了出去,來到外殿的門邊,一眼就看到了羁押在此的鹦哥。
在食樂看來,陛下隻是臨時把鹦哥養在此地,稍後肯定還是會處理掉的。
而鹦哥在鳥架上蹦蹦跳跳,對此卻毫無所覺,眼見食樂出現,還歪着頭與食樂對視。
見此情況,食樂邁步走了過去。
說來也怪,這鳥平時不聲不語,一見到陛下,嘴就像開了閘的河水一樣說個不停。
想到此,食樂開口對着鹦哥說道:“你怎麼能如此多嘴多舌,說什麼不好,偏偏要說陛下。”
鹦哥張開羽翼,煽動了兩下,不知是不是在回應。
看到鳥兒靈動的模樣,食樂忍不住歎道:“你惹下了大禍,也不知還能活多久。”
“鎮安興,嘉正衰……”鹦哥突然開腔,食樂吓了一跳。
回過神,食樂趕忙回頭看去,裡面的書房沒有任何動靜。
此處是外殿門邊,距離裡面的書房有一段距離,陛下應該是聽不見的。
食樂提着的心又放下了,再次看向眼前的鹦哥,他忍不住道:“可不能再這樣說了……”
食樂想了想,又道:“你應該說‘陛下吉祥,陛下安康’。”
鹦哥:“鎮安興,嘉正衰……”
食樂:“陛下吉祥,陛下安康。”
鹦哥:“鎮安興,嘉正衰……”
食樂不信邪,瞪着眼睛,開始與鹦哥對線。
然而他說一句“陛下吉祥”,鹦哥就回一句“鎮安興”,他說一句“陛下安康”,鹦哥又會回一句“嘉正衰”。
一人一鹦哥,像是稚童鬥法,誰也不肯服誰,開啟了無限循環模式……
禦書房内殿,江存度還不知道他的“生活盼頭”正在被人改造,此時他也在看“鹦哥”,或者說是與鹦哥有關的奏折。
這封奏折是兵部尚書呈上來的,奏折中提到北疆地區出現一祥鳥,進獻給了宮中。
奏折中同時出現“北疆”和“祥鳥”,江存度可不覺得這是巧合,他手中的朱筆懸停在奏折上方,腦中想的是早朝時彈劾鎮安王的兵部侍郎。
驅使兵部侍郎如此做的肯定是利益,升官或者發财,發财暫且不說,想要升官是需要時機的,比如身為上司的兵部尚書出事,那麼兵部侍郎是最有可能頂替上去的。
有關那隻鹦哥,養牲處的内侍宮人明顯是不知情,被推出來的炮灰,現在看來,被算計的不僅僅是宮裡的人,還有前朝的兵部尚書。
如今的朝堂,以梁太傅為首的一派掌管着禮部和戶部,以淮國公為首的一派則掌管着吏部和工部,剩下的兵部和刑部屬于兩不粘的中間派。
先皇在時能鎮得住這群老臣,三方之間還算和諧,現在新君才登基,就有人迫不及待想要借暴君的手打破平衡了。
本以為隻是一個簡單的任務,沒想到背後還藏着一出連環計。
江存度笑了笑,朱筆落下,在兵部尚書的祥鳥奏折上批紅道:「朕甚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