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江海瀾回來的時候，江嶼已經坐回座位，正低頭在翻看菜單。

江海瀾坐下時問道：“還沒點好嗎？”

江嶼嗯了一聲，擡起頭神色平靜地看着江海瀾，“不怎麼餓，不知道吃什麼好。”

江海瀾笑道：“天熱了你就吃不下東西，還跟小時候一樣，那就吃一碗他們家的冰粥吧，味道還不錯。”

江海瀾叫來服務生點餐，自己要了一份湯，給江嶼點了一份開胃的山楂冰粥，又點幾道菜。

江嶼看着江海瀾，聽她跟服務生的對話，表面平靜内心卻在翻騰，他沒說什麼，等粥上來的時候拿勺子低頭攪動，心裡想江海瀾究竟什麼時候有過一個孩子。

五歲那年江海瀾回來島上發現他被燙傷，說要帶他走，但是并沒有，她留下陪他幾天，帶他去醫院把那塊化膿的傷疤治好就走了，走之前留了一張字條，上面寫着她的電話，讓江嶼有事就打給她。

而江海瀾走的那一天，何美蘭狠狠地打了他一頓，細長的竹竿抽在他隻穿了一件薄衫的後背，竹竿抽動，帶動着空氣都發出了嗚咽的哀鳴。

後來沒多久，何美蘭帶他和江豐瑞去了一趟島外的集市，那是他長這麼大第一次去，看什麼都新奇，集市裡人那麼多，他有些害怕，攥着何美蘭的衣服不敢松手，何美蘭懷裡抱着江豐瑞，有些不高興，說她衣服都被弄皺了，然後一把拍掉他的手。

何美蘭帶着他在人群中穿行，專往人多的地方擠，也不管他能不能跟得上，他不敢拉何美蘭的衣服，隻能緊緊地小跑跟在她後面。

他清楚記得，當時他們路過一個畫糖人的攤子，好多大人小孩圍觀，江豐瑞被何美蘭抱在懷裡，還不會說話，手舞足蹈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表示他很喜歡，何美蘭就停下來，抱着他在旁邊看。

他開始站在人群後方，個子不高，隻能看到一條條腿，後面忍不住了就從人縫之間擠到最前面，頓時驚訝地睜大眼睛。

那老闆是個大叔，從手邊的一個鍋裡舀一勺糖漿，然後手腕一抖在面前的玻璃上開始作畫，很快就用糖漿畫了一隻栩栩如生的兔子，最後用竹簽在上面按了一下，那糖兔就被粘起來，遞到了他旁邊的一個孩子手裡。

周圍傳來羨慕的聲音，“好像啊”“叔叔也給我畫一個”，那小女孩炫耀似的舉着小兔子轉了一圈，江嶼的眼珠就跟着她的手轉，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何美蘭不見了。

他先是愣了一下，連忙仰頭去看四周，全是陌生面孔，那一刻恐懼達到了極點，後來他一個人在集市走了很久，邊走邊紅着眼睛喊媽媽，起初忍着淚不敢哭，害怕找到何美蘭之後會被罵，後來忍不住了，眼淚從眼眶裡洶湧地流了出來。

幸運的是他遇到了島上的鄰居，把他帶回家，到家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何美蘭和江建波正在吵架，嘴裡說嚷嚷着錢不錢的，江建波見到他還挺高興，但何美蘭卻冷着臉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那一刻他覺得何美蘭或許根本不想他回來。

再後來是他十歲那一年，江建波出海的時候被魚鈎鈎破了大腿，得住院一段時間，家裡沒有了收入來源，他當時還在學校上課，何美蘭找到學校，課還沒上完就把他叫出去，讓他跟着别人家的漁船出海去打魚。

他那時已經長高，但光長個頭不長肉，就好像整個人被生生拉長，瘦得胳膊跟竹竿差不多粗細，大腿還沒有何美蘭手臂粗。何美蘭說道：“你弟弟不能餓肚子，你吃了家裡那麼多飯，也該出一份力了，我跟你姑姑要點錢，等錢要到了你再回來上學。”

他隻得暫停學業跟着船出海，第一次暈船暈得厲害，根本站不穩，在人家收網的時候忍着惡心使勁兒往上拉，柔軟的掌心被勒出一道道血痕，晚上回去寫作業連筆都握不住。

何美蘭見到了還諷刺他：“呦還在那兒看書呢，要我說這學也不用再上了，你以後就接替你爸出海去吧。”

江嶼聽完這話頓時就攥緊了筆，後來江建波出院了，腿明明沒事卻推三阻四不肯出海，當着何美蘭的面一瘸一拐，等何美蘭走了就飛快從抽屜裡拿錢出去賭。何美蘭也向江海瀾要到了錢，但卻沒提讓他回學校的事，他沒忍住跟何美蘭說，何美蘭立刻就回絕了，鼓着眼睛瞪他，“上學不要花錢啊？”

他沒辦法，隻能白天出海，晚上去借同學的筆記回來自己對着看課本，這種生活大概持續了一個月，他整個人都瘦得脫了形，有一次從船上下來還沒走到家門口就暈倒了，醒的時候被鄰居送到醫院，他實在無法忍受，第一次撥通了江海瀾留下的号碼，江海瀾這才趕回來，之後就把他帶走了。

十歲以後江海瀾都跟他生活在一起，基本沒有分開，懷孕生孩子不是一天兩天，那肯定是在他十歲之前發生的事。

可是江嶼細細回想，在他十歲之前，每年過年江海瀾都是會回來島上的，其他時間也會回去兩三趟，他印象裡的江海瀾并沒有懷孕的迹象，所以她到底是什麼時候生的孩子？